朱翊鈞聽著馮保讀折子,他不斷的給出批示。
連續(xù)讀了幾封了。
馮保便停下來:“皇上,還要不要繼續(xù)?!?p> “繼續(xù)。”
得到應(yīng)允的馮保正好讀到李易峰的折子。
這封折子他看了,當時他就給出評價:膽大妄為。
折子還是都察院御史所奏,他覺得此人要么腦袋有問題,要么受人指使。
不過能當上都察院御史的人又有幾個腦袋不夠用,恐怕后者居多。
他能想到的沒有第二人,那便是張居正。
一直以來張居正從各個方面對大明進行改造。
在諸多的方面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成效。
唯獨這巨室,在改革推出四年之久都未提起,是時機不成熟還是張居正不愿碰,他最初以為張居正不愿也不想。
當這封折子上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
張居正不是不想,而是時機不成熟。
如今朝堂上下一心,反對他的人要么被辭退,要么倒戈,全國上下以張居正為核心,再無二心。
這個時候說出這個事,要么是張居正膨脹了,,要么就是有了跟巨室抗衡的本錢。
總之張居正開始下手了。
這個時候馮保想的是,巨室怎么可能那么簡單就能處理呢。
弄不好,又將掀起更大的浪潮。
他將李易峰的奏疏讀了一遍。
朱翊鈞裝模作樣的聽著。
他每天聽那么多的奏疏,早就厭煩。要不是皇太后李彩鳳看的那么緊,他早就取消這項制度。
很多無用的奏疏就是浪費時間。
當然這只是朱翊鈞的個人觀點。
“嗯。”
朱翊鈞眼睛一亮,這是他這段日子里聽到的最有意思的奏疏。
“大伴,你再讀一遍。”
馮保只好認真的又讀了一遍。
“停,就方才那句。”
“清巨室利庶民!皇上是這句嗎?”
朱翊鈞點點頭:“這是誰的奏疏?”
馮?;氐溃骸靶氯味疾煸河防钜追宓淖嗍琛!?p> “新任的御史,好大的膽子嘛?!?p> 看到朱翊鈞玩味的笑容,馮保有些不知其意,便問道:“皇上,李易峰說的是清巨室。”
“知道啊,對了大伴,你知道巨室指的是什么嗎?”
馮保小心翼翼的說道:“巨室就是皇親國戚。”
呵,朱翊鈞用鼻子出氣:“既然你知道巨室是皇親國戚,想必這位御史大人也應(yīng)該清楚咯?!?p> 馮保答道:“想來是知道的?!?p> “孟子云: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他李易峰這是要與朕作對啊?!?p> 馮保倒現(xiàn)在還是不明白朱翊鈞的企圖,皇上嘴上說著李易峰膽大妄為,可語氣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
皇上態(tài)度不明朗,他也不敢先表態(tài)。
這個時候皇太后李彩鳳款款而來:“方才讀什么奏疏?。俊?p> “回皇太后,都察院新任御史李易峰的折子。”
李彩鳳不由得拿過來翻看。
奏疏是看完了,李彩鳳面色不悅:“說說怎么回事?內(nèi)閣到底干什么的?這樣的折子竟然敢送進來?”
既然李彩鳳表態(tài)了,他馮保也不能不答話,這個時候必須站在李彩鳳的立場:“回太后,此事非同小可。奴才以為是不是內(nèi)閣一時失察?!?p> 李彩鳳啪了桌子:“一時失察,內(nèi)閣這么多年送到宮里的奏疏,有失察的時候嗎?馮公公,你每日為皇上讀奏疏,心里也沒有數(shù)嗎?”
馮保忙低頭:“奴才,奴才?!?p> “好了,不用你為內(nèi)閣說什么好話。張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換來問問不就清楚了?!?p> 馮保傳喚的檔口,李彩鳳轉(zhuǎn)身訓斥朱翊鈞:“皇上你也不小了。這清巨室三個字什么意思?;噬喜幻靼讍幔吭趺丛塾X得你一點也不著急呢!”
朱翊鈞確實不著急,按常理李易峰的目標直指皇親國戚,那些都是他朱家人,是朱翊鈞的叔叔哥哥姐姐妹妹。人家想要拿你的弟弟妹妹開刀,你能不急嗎。
但是朱翊鈞覺得自己的親戚太多了,多到他數(shù)不清楚,不知道誰是誰得程度。
他們也就頂著朱姓,靠著太祖朱元璋打下的天下,享受先輩留下的遺產(chǎn)。
可這份遺產(chǎn)太少了,大明兩百余年,所剩無幾。就是自己這個皇上也沒有多少遺產(chǎn)繼承。
從這方面想,就好像兄弟姐妹分家產(chǎn),難免發(fā)生不愉快。
最重要的,奏疏中陳述,這些兄弟姐妹快把大明吃垮了。
如果還是不動他們,那么張居正改革取得多少成就,都會腹水東流。
朱翊鈞回道:“母后,朕焉能不知?!?p> “那是你朱家人?!崩畈束P沒好氣的說道。
其實她也明白,但是她是個顧及親情的人。
當年自己的父親因為棉衣事件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自己為了顧及親情,將此事輕描淡寫揭過。
如今有人要拿朱家人開刀,這讓她如何自處。
讓人說他李彩鳳只認武清伯而不顧朱家人死活嗎,畢竟這天下還是姓朱。
“朕知道,但是他們貪得無厭,國家每年付出那么多的俸祿,還不用他們干什么,就算各樣,他們還要給朕搗亂,卞家莊不是特例?;首逡呀?jīng)開始挖我大明的根基了,他們眼里沒有國家,只有錢財。
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那都是朕的子民。
唐太宗李世民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卞家莊的人已經(jīng)就是因為失去土地才交不起稅,從而被稅官逼到不得不反抗的地步。
朕每日的花銷都要盤算,他們都在忙于什么。
太祖言: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yè),并能世襲罔替。
他們是不能參與民政,沒有封地,但國家一年的俸祿給少了嗎?”
朱翊鈞激動的拿起奏疏說道:“母后,看看這段,山西一年的賦稅都不夠他們一年俸祿的一半,再看看這段,河南還不足十一,太
祖說不能參合四業(yè),看看他們都干什么。讓百姓將土地掛靠他們的名下,他們收錢,好家伙,比朕的稅還低,這不就從朕的口袋掏錢嗎,至國家與不顧嗎?
這還不算,他們還經(jīng)營買賣,難道這就不是違反祖制,給朕難堪嗎?
朕剛開了市舶司。就是不想搞壟斷,讓利民間,他們呢。一個個打著皇家的名義,與民奪利,還不是跟朕對著干嗎?他們眼里還有朕,還有這個國家嗎?”
朱翊鈞頭一次在李彩鳳的面前發(fā)脾氣,也是頭一次頂撞自己的母后。
雖然他知道李彩鳳會生氣,但是他是皇上,一國之君。
為了百姓付出一些都是值得的。
李彩鳳心里難過,自己的兒子長大了,知道頂撞自己了。
自己可不只是為了自己,更為他朱家,為的是朱翊鈞啊。
兒子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呢。
上次蘇木折奉就鬧了很大的亂子,多少皇親國戚來找自己,自己能不照顧一二嗎。
還有黃莊子粒銀的事,自己若不帶頭,真不知道那幫人會做出什么事來。
眼下他們又要對皇親國戚動手,自己該怎么辦,能怎么辦。
惹急眼了,給你搞出點亂子,該如何收場。
人都夸贊咱是觀世音轉(zhuǎn)世,慈悲心腸。
如果真要這么做了,讓世人如何評價,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李彩鳳覺得有些委屈。
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朱翊鈞被他苦的六神無主。
換作以前的李彩鳳早就要訓斥自己,如今她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這讓朱翊鈞不知道如何辦才好。
“母后,你不要哭啊。朕,朕只是一時氣憤,沒有吼母后的意思?!?p> 李彩鳳擦了擦眼淚,語重心長的說:“鈞兒,這段日子你做什么,咱很少過問。大是大非你心里多少明白。今天這事當三思而行。”
朱翊鈞只能點頭稱是。
“母后,你還是不要哭了,兒子下次不敢了。一會張先生就來了。”
得朱翊鈞提醒,李彩鳳忙擦干眼淚,她的裝有些花了。便說道:“一會張先生來了,皇上先聊著,咱去補補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