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玉冰貪婪的看著眼前每一個人的臉,似乎她想要把每一張臉都深深的刻進(jìn)自己內(nèi)心深處,永遠(yuǎn)不能忘記一般。
她借助烈火的力量站了起來,抬手擦干了眼淚,用力的睜大她腫脹不堪的眼睛,仔細(xì)的看著每一張臉,用心的記下每一個人的模樣。
“冰兒,你該走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烈火等她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后,低嘆一聲,用力的推了她一把。
一股失重感襲來,單玉冰只覺得自己從萬丈高空中墜落,在她即將離開眾人的一瞬間,她突然看到了站在襄紅玲旁邊的林方和千星。
兩個長相各異的男人,出生種族不同的男人,都在此刻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那種隱忍的,擔(dān)憂的,歡喜的,似哭似笑,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我心里,小林子你是家人,縱然我對你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但你是我的家人,對我來說,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眴斡癖舐暫暗馈?p> “千星,你很好,在我心里,你和紅玲,小林子有一樣的地位,我從未因你妖族的身份有任何的懷疑和遲疑,我…我天生對感情遲鈍,但若有機(jī)會,我不介意嘗試和你一起浪跡天涯?!?p> 單玉冰在落入黑暗的前一瞬,大聲的對兩人說道。
失去兩人的蹤跡前,她看到了兩人翹起的嘴角,或許是被兩人帶動,她的嘴角也不自覺微微翹起。
……
再次醒來的單玉冰,睜眼后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一個高大的山洞中,在她的正前方,樹立著一個巨大的界碑。
這個界碑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柱子,寬闊的腰身足有一個成年人張開雙臂那么寬,高度倒沒有想象中那么高,不過一個半成年人的身高。
界碑整個成灰白色,碑身上刻著一個大大的“道“字,且這個字不是單玉冰熟知的任何一個世界的文字,它歪歪扭扭的身形,別扭的筆鋒,著實不像一個字。
可不知為何,見到它的第一眼,單玉冰就胸有成竹的認(rèn)為,那就是一個“道“字,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她默默的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剛剛熟悉的景象已經(jīng)不見。
自己已經(jīng)不在松竹峰上了,那些熟悉的故人,也不見了蹤跡,她日夜思念的舅舅,自然也消失了。
癱坐在原地,陷入自己的思緒好半響后,單玉冰終于恢復(fù)了些精氣神,朝著整個山洞中唯一的一個物件,也就是那個界碑走去。
可她剛剛走近界碑,距離它還有一丈遠(yuǎn)的地方,就再也無法前進(jìn)半步了。
一股巨大的,讓人難以忍受的壓力突然降落到她的背上,將她筆直的腰背壓彎,一股又一股巨大的壓力朝她迫來。
無論她如何運(yùn)用靈力抵抗,都無法與這股力量抗衡,她慢慢的彎下了腰身,慢慢的佝僂了脊背。
額頭上的汗珠猶如溪水一般,源源不斷的從她臉上滑落,凝實的砸進(jìn)腳下的土地。
“何為道?”正當(dāng)她在這股浩蕩的力量下,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以至于身心俱疲的時候,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從界碑處傳來,砸進(jìn)她的耳朵。
一瞬間,單玉冰只覺得眼前一暗,似有什么龐然大物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遮住了僅有的光源,讓她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何為道?”就在她咬牙與背上那股巨力抗衡,試圖直起身子的時候,那道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
“何為道?”單玉冰喃喃的跟著重復(fù)。
而這個話就好像在問她你叫什么名字一樣,她在一時間,卻突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自己是誰,來自哪里,將要去何方。
她漸漸的,不再與那股壓彎她脊背的力量抗衡,轉(zhuǎn)而陷入了疑惑中,
“何為道?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
那聲音見她遲遲不肯作答,加諸在她身上的力道再次加強(qiáng),她整個人已經(jīng)彎下了膝蓋,重重的跪倒在地上。
脊背彎曲的不成樣子,整個頭顱都已經(jīng)貼在了冰涼,粗糲的地面,磨出了一層淡淡的血跡。
“為何修道?”見單玉冰似乎不太理解自己的意思,那聲音換了一個問題問道。
已經(jīng)被巨力壓迫到抬不起頭的單玉冰,艱難的抬起頭,目光迷茫,不知所措的看向界碑。
為何修道呢?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
她出生在天元門,身邊都是修士,她吃的是靈米靈植,穿的是寶衣,用的是帶有靈氣的物品。
她四歲時被測出了靈根,懵懵懂懂的跟著墨一師兄和明蘭師姐一起修煉,神宵師伯和舅舅一直在她身旁看護(hù)著她,教導(dǎo)著她。
他們照顧她,教導(dǎo)她,告訴她如何修煉,如何吸取靈氣,收納靈氣到自己的丹田,轉(zhuǎn)化吸收的靈氣成為自己的靈力,用這些靈力來提升修為,壯大自己,延長壽元,保護(hù)自己不受傷害。
這一切,都是這么的自然而然,行云流水,沒有人告訴她,為什么她要修道,沒有人問過她,你是否愿意修道,若是不愿意踏上這條路,可還有其他的選擇。
單玉冰茫然的看著眼前的界碑,視線慢慢變得模糊,她是真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為何她要修道,放棄修道的話,她可有其他的路可選?
為何我要修道呢?單玉冰模糊的視線一直盯著身前的界碑。
因為被身上的重力壓迫,她其實已經(jīng)看不到界碑的全貌了,她只能看到界碑佇立在粗糲的地面上,那個隱隱約約的基座。
隨著時間的流逝,單玉冰始終沒有回答界碑的問題。
長時間的重壓下,她的神智也開始模糊,充血的眼睛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跪倒在地的膝蓋也慢慢軟了下來,整個人猶如一灘爛泥一般,癱軟在地。
……
“砰!”的一聲,在眾人的注視下,單玉冰的魂燈轟然炸裂。
“冰兒…”辰元尖叫一聲,一把甩開丈夫的手,朝著四濺的魂燈碎片就沖了過去。
“冰兒,冰兒,別怕,娘在這兒,娘接你回家,冰兒,別怕,冰兒…”辰元踉蹌著撲倒在地,嘴中念念有詞,雙手不停的扒拉著身前的碎片,試圖將四濺的碎片收集起來,將其重新組合到一起。
似乎這樣,她的女兒就還好好的活著,剛剛魂燈的炸裂不過是她的幻覺一般。
“冰兒,別怕,娘在這兒,別怕啊,娘的囡囡。”辰元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兩只眼睛里涌出來一股一股的淚水,完全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卻絲毫沒有察覺的,依舊跪坐在地上,不停的巴拉著女兒神魂制成的魂燈。
哪怕那些魂燈碎片扎破了她的手掌,有淡淡的血液順著她的手涌入魂燈的碎片中,她也絲毫沒有察覺。依舊在機(jī)械的攬著眼前的幾塊大的碎片。
“辰元,清醒一點(diǎn),冰兒,冰兒已經(jīng),去了?!北M管悲痛難忍,神宵還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后,克制,但冷靜的對辰元說道。
他一邊說,還一邊看向金池,用眼神示意對方,趕緊上前去安慰自己的妻子。
“你胡說,你在胡說些什么,我的女兒怎么可能會死?!?p> “神宵,你好惡毒的心思,冰兒也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你怎么能咒我的女兒去死,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辰元像是被刺激到的母獸,聽聞自己的小崽子被殺了一般,爆發(fā)出強(qiáng)大的力量,對著神宵凄厲的撕嚎。
神宵知道,這是辰元一時間接受不了女兒的離世,才會說出這種直戳人心的話,可感情上,他也是快要承受不住了。
這些年,不管是天元門,還是云滄,都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
身邊有太多的人離去,不管是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
這些人,為了保護(hù)云滄,保護(hù)自己的同伴,毫不猶豫的獻(xiàn)出了自己的生命。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這些活著的人,要帶著死去的同胞的信念和希望,還有遺憾,努力的活下去。
烈火,靈溪,青竹,聞道,觀潮,阿磐,紅玲,清涴,顧遙,這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一個又一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們,就這么去了。
盡管修士有漫長的生命,盡管他們必須要接受在這危險的修煉路上,身邊的親友會一個一個的離去。
盡管他們早已做好了讓自己要學(xué)會冷心冷肺的看待身邊離去的那些人。
可知道是一回事,自以為做好了準(zhǔn)備又是另一回事。
短短的一段時間內(nèi),有太多太多的親友離去,他又怎么可能一點(diǎn)傷害都沒有受到呢。
尤其是,剛剛,那個他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那個和他一樣,甚至比他承受了更多的孩子,就這么杳無音訊的,不知道死在了哪個地方,連個尸骨都找不到,他要如何帶她回家啊。
辰元的話像是壓死神宵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臉上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師父…”陷入黑暗前,神宵恍惚間,聽到了相伴多年的,慕容焦急的聲音。
這小子,難得有這么情緒外露的時機(jī)。
自己在他十二歲的時候?qū)⑷藫旎貋恚菚洪_始,這小子總是一臉的冷漠嚴(yán)肅,說話也是冷冰冰的,師徒兩個若不是有修煉上的交流,相對一天,也能一句話都不說。
這小子,被什么事情嚇到了么?怎么連聲音都變形了?神宵在昏迷前,模模糊糊的想著。
……
單玉冰只覺得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強(qiáng),將她的五臟都擠壓的變形了,就算修習(xí)了玉骨冰仙法,身上的骨骼早已仙化,可還是被寸寸碾碎。
再過一會兒,自己就要成為一灘肉泥了吧。單玉冰還有閑心想這個東西。
恍惚間,她突然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還有父親的聲音,似乎,還有神宵師伯的聲音。
被親人的聲音吸引,單玉冰艱難的睜開眼睛。
卻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上的重壓不知何時沒有了,此時的她正站在惜園的門口,那顆父親親手移植的梨花樹下,正或坐或站的,圍滿了人。
“冰兒,還傻站在那兒做什么,進(jìn)來啊。”辰元最先發(fā)現(xiàn)了她,笑著朝她招手道。
金池正坐在凳子上燒水,準(zhǔn)備泡茶,被妻子的聲音驚動,抬起頭來看到單玉冰時,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趕緊過去。
“冰冰,怎么這會兒才來,就差你啦,小懶貓?!苯駢m兮不知何時,從她的屋子里竄出來,一邊刮著自己的臉,一邊嘲笑她。
“冰冰,等晚上的時候,我們帶你去天元城,聽說有一個叫做琳瑯的小世界的修士來了我們云滄,帶了一些別致的玩意兒,今晚在天元城那邊拍賣,哥哥帶你去長長見識啊?!?p> 金石規(guī)矩的站在金池的身后,見到單玉冰后,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對她說道。
單玉冰看著熟悉的關(guān)心她的親友,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意,抬腳朝著眾人走去。
卻在她抬腳的一瞬間,惜園的上空風(fēng)起云涌,靈氣在劇烈的翻涌著。
緊接著,一個充滿了危險的黑色大洞,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形成,張著黑洞洞的嘴巴,朝著下方的天元門露出它的獠牙。
大量的怪物咆哮著沖向毫無準(zhǔn)備的人們,短短的一瞬間,整個天元門,不,應(yīng)該說整個云滄都陷入了血腥和絕望中。
單玉冰眼睜睜的看著父母,親友上一刻還朝著她露出明媚的笑容,下一秒,他們就臉色灰暗,甚至肢體殘缺毫無氣息的躺在自己面前。
悲傷,憤怒,痛苦,無力,在一瞬間充斥了她的心間。
這一刻,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殺光那些侵略她家園的怪物們,殺光它們,為了父母親友報仇,她要這這些怪物,為她在乎的人陪葬。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浴血的單玉冰呆呆的坐在殘破的梨花樹下。
她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到處是傷口,是血液,有好幾個地方,露出了森森白骨。
她的身邊,除了一地的怪物尸體,還有那些殘破的,冰冷的修士的尸體。
這些尸體中,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好友,也有她不認(rèn)識的同門,有人的,也有妖修的,還有魔修的。
形形色色的尸體布滿了她的周邊,整個云滄安靜極了,除了她自己,再無任何生靈的氣息。
天空不知何時居然下起了雨。
要知道,天元門因為山底有濃郁的靈脈,常年被靈氣滋養(yǎng)著,永遠(yuǎn)都是溫度適中,天朗氣清的樣子,哪里會有什么冰霜雨雪這樣的天氣。
可是今日,天元門的上空,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水沖刷著破敗血腥的地面,原本透明的雨水在落到地上后,化作濃濃的血水,散發(fā)著妖異的血紅,朝著低處流去。
單玉冰眼神空洞的看著眼前這一切,低低的笑了。
既然親友們都已離去,自己活在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日已計日的修煉,不就是為了盡快提升自己,壯大自己,去守護(hù)她在乎的東西嗎?
她想守住天元門,因為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這是她的家。
她想守住云滄,是因為這里有她的家,還有她的好友,楊雨兮,陳青崖,上官錦,千星,了空,靜宜,玉研美人等等等等。
她想變的厲害,所以她修道。
就是希望強(qiáng)大后,保護(hù)自己的家園不要像蠻荒那樣,她希望自己在乎的人,或者那些不曾傷害過她的生靈,能夠安心的活在這片大陸上,開心,恣意的活著。
因為正是這些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各種各樣的生靈,共同組成了云滄,共同組成了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
也正是這個充滿了顏色的世界,讓她能夠快樂的成長,讓她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讓她在灰暗的時刻,有一段美好的回憶,支撐她走出痛苦,強(qiáng)大自己。
……
高大的山洞中,原本已經(jīng)死去的人,突然煥發(fā)出了生的氣息,一股微弱的意志從那個癱軟在地的身體中生長出來。
從最初的微弱,到慢慢成型,漸漸長大,最后,爆發(fā)出強(qiáng)勁的生命力。
閉上的雙眼,再次睜開了,壓迫在身上的重力消失了。
她,緩慢但是堅定的,從地上爬起,搖搖晃晃的抵抗著拖拖拉拉,不肯完全離去的重力,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朝著近在咫尺的界碑走去。
“為何修道?”那道熟悉的,威嚴(yán)的聲音再次響起。
“護(hù)。”單玉冰嘴唇張張合合,試了好幾次后,虛弱的說出了一個字。
“為了守護(hù),守護(hù)我在乎的人,守護(hù)美麗的生命,守護(hù)我想要守護(hù)的一切。”單玉冰一字一句的說道。
越說,她的聲音越大,也越堅定,越清晰。
“何為道?”那個聲音沒有受道絲毫的影響,再次無情的問道。
“我即為道?!眴斡癖碇睔鈮训幕貞?yīng)道。
“呵,有何資格?”那個聲音嘲諷的問道。
“道為萬物,為何我不能為道,道有千萬種,為何我的道不能是我自己?”單玉冰反問道。
似乎是被她的問題反問住了,那個聲音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yīng)她。
也是趁著那個聲音沉默的時間,單玉冰走進(jìn)了界碑,將她的手,搭在了界碑之上。
在她的手接觸到界碑的一瞬間,一股強(qiáng)烈的光線從界碑的身上傳來,化作一顆小小的種子,鉆入她的心臟深處,靠著心臟的血液,和她的堅持,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