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出宮外
臺下圍觀的眾人，還未從如此血腥的震憾場面中回過神來，突然間，“轟隆”一個震天驚雷，炸響在京師上空，地面了也跟著震動了一下。
隨著震天的驚雷，一道白亮刺眼的閃電，直直射入云雀大街南端的皇城，瞬間一團烈焰自皇城重華殿方向騰起。
一個初夏都沒有刮起過的風，伴隨著驚雷和閃電，突然猛烈地旋了下來，火借風勢，瞬間吞沒了大殿，相連的幾個宮殿也騰起熊熊大火。
原本白日灼灼的天空，剎那間已經(jīng)烏云密布，天地之間暗了下來，除了皇城中沖天耀眼的烈焰，街上的人幾乎不能視物。
不到半柱香時分，一陣狂風裹挾著暴雨，猛然間傾泄而下。
刑臺下，三十九人的鮮血被暴雨沖刷得滿大街橫流，在滿街奔跑避雨的百姓腳下，被踩得血沫飛濺，令人觀之觸目驚心。
皇城內(nèi)，暴雨終于將宮殿失控的大火澆滅。
唐纓抱著一個小包袱，濕身濕透地站在暴雨如注的長街上，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遠處模糊的大雨中，驚慌失措的宮人侍衛(wèi)們來往飛奔。
“快，快，快傳太醫(yī)，陛下和李昭儀受傷了！”遠遠傳來宮人們驚恐的聲音。
這驚雷，這閃電，這大火，這如注的暴雨，將她封印了二十年的記憶，突然之間打開。
一瞬間，前塵往事全部涌進心頭，卻將她驚怔在暴雨中，一時不知所措。
“婕妤，這雨太大了，我們找個地方躲躲雨吧！”云兒和星兒跟在她身后，渾身透濕，雙手各抱著兩個大包袱，凍得牙根戰(zhàn)栗。
原本唐纓自己撐著一把用來遮陽的蓬傘，早已被風刮得不知去向。
云兒和星兒抱著濕透了的包袱，跌跌撞撞地推著呆若木雞的唐纓，想將她拉到墻根下，好歹避一避風。
唐纓呆呆地任她們架到宮墻一角，只是暴雨如注，哪里有地方可避。
“婕妤，秋月閣還遠，漱玉宮剛剛著了大火，不知道小玉她們逃出來沒有?！痹苾夯赝鴣硖?，剛剛她們走出來的漱玉宮已經(jīng)燒成了斷垣殘壁。
漱玉宮緊鄰著靖帝起居的重華殿，原是為了以示恩寵，將其賜給了離國夫人唐纓居住?，F(xiàn)在重華殿里起了大火，漱玉宮也首當其沖沒入火海。
因為被貶秋月閣，唐纓剛才一回宮，便立即收拾了隨身物品，帶著云兒和星兒出了宮。
被貶的宮妃，自然不能乘坐轎輦，只能步行前往秋月閣，隨侍宮女也只能帶兩名。
云兒和星兒是從小服侍她長大的丫鬟，入宮時便一起帶了進來，此刻也隨著她一起挪去秋月閣。
才走到半路，身后的宮殿便已經(jīng)一片火光。
如果她們再慢出宮一步，此時，早已命喪火海了。
云兒和星兒仍然沒有從巨大的驚駭中回過神來，宮里宮外也亂成一團。
唐纓望著不遠處大開的后宮角門，剛才救火時侍衛(wèi)進出后慌亂中忘記關上。
腦子里一片混亂，也來不及整理，只有一個聲音在拼命地叫著自己：“逃出去！趕快逃出去！”
唐纓回過神來，迅速看了看自己和身邊的云兒及星兒，三個人身上已經(jīng)濕得狼狽不堪，她穿著一身素衣，并未著宮服，兩個貼身宮女穿著普通的宮女服飾。
暴雨隔斷了聲音，也模糊了視線，這是逃出去的絕好機會。
事后，宮里人發(fā)現(xiàn)她們不在之時，也只會認為她們葬身火海了。
畢竟，這火來得太過突然，被燒死的宮人無數(shù)。
來不及多說話，唐纓將手中的小包袱遞給云兒，伸出雙手，往濕透的宮墻上使勁抹了一把，雙手沾滿了紅色的墻粉顏色，先往自己臉上脖子上胡亂抹了一把，又往云兒、星兒臉上亂抹了一氣。
“婕妤，你怎么啦？”兩個侍女大吃一驚，不知道自家小姐為何突然失了心性。卻又手里抱著包袱，無法阻攔躲閃。
“別說話，我們逃出宮去！”唐纓一改平日里的輕聲慢語，語速飛快，透著從未有過的剛毅果決。
說話間，又蹲下身子，往墻角花壇里捧起一把爛泥，就往自己和云兒、星兒臉上身上胡亂涂抹。
“逃出宮？”丙個侍女無法躲開身子，任憑唐纓折騰，心中的驚駭，不亞于看到剛才的大火。
“對，逃出宮去，唐家已被滿門抄斬，難道你們要在冷宮里等死嗎？”唐纓的語氣不容置疑。
一聽到這話，云兒和星兒眼淚便嘩嘩流了下來。
她們兩人是家生子，從小生在唐府，陪著大小姐一起長大，一起進宮。如今唐家遭了大難，她們的父母也已經(jīng)被發(fā)賣到不知何處。
主家已被滅門，她們在這后宮里，今后的處境如同螻蟻，任人踐踏。
這些天，她們怕小姐難受，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如今聽著唐纓一提，頓時哭得氣絕。
“不要哭了，趁著現(xiàn)在沒人注意，把包袱塞懷里，趕快出了角門，混出宮去?！碧评t邊快速說著，邊帶頭向著大門的角門跑去。
云兒星兒忙止住悲泣，三人趁著無人注意，順著墻根，從開著的角門溜了出去，一路上躬著身子，雙手攏住懷里的包袱，快步向著宮墻大門而去。
路上幾乎沒見過幾個人，守門的禁軍也離開宮門，忙著救人，就算有人遠遠看見她們，還以為是三個火海里逃生的宮女，整個后宮之內(nèi)盡是這等狼狽奔跑之人，所以并不在意。
一路暢行無阻，當后宮里還在亂成一團時，三人已經(jīng)隨著奔跑進出的宮人侍衛(wèi)逃離了皇城，奔上了云雀大街。
云兒星兒跟著唐纓一路狂奔，內(nèi)心又驚又懼，看著突然之間變得果決剛毅的唐纓，又覺得似有一股從未曾有過的力量在支撐著她們一道奔逃。
一入云雀大街，唐纓四下看了一眼，便帶著云兒星兒拐進右手邊的一條側(cè)街，幾個拐彎，穿過兩條窄巷，便到了柳蔭河邊的一處亭閣。
少年時常常帶著云兒星兒和女伴到城里各地玩耍，她們?nèi)?，對這條令都最繁華熱鬧的大街了若指掌。
這處亭閣，位置非常獨特，在云雀大街右側(cè)的枊蔭河邊，鬧中取靜，是她們幼時上街玩累后，時常來納涼休憩之地。
亭閣外，是一條城中運河，她們?nèi)雽m前，常常在上元節(jié)來此觀燈。
此時暴雨仍未有絲毫減弱，家家關門閉戶，大街上并無一個人影，亭閣內(nèi)外，也并無半點人煙，平日里水流輕緩的枊蔭河，此時已經(jīng)水位暴漲，水流湍急。
三個人奔入亭閣之內(nèi)，終于喘了一口氣，云兒和星兒癱坐在閣中的石凳上，三個人如同在水里泡過一般，渾身上下，從內(nèi)到外，沒有一絲干爽之處。
唐纓進入亭閣后，并沒有急著坐下，而是圍著亭閣四處張望了一圈，仔細查看了并無外人。再看亭外，暴雨如注，視線昏暗，周圍景象根本看不清楚。
見情況如她所想，便終于舒了口氣，將云兒和星兒帶出來的包袱打開，找出三身入宮前云兒星兒穿的家常衣服出來，命兩人趕快換上。
兩個丫鬟卻嚇得大驚失色，要讓她們在這室外無遮無攔的亭子里換衣服，她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更何況，要換上的衣服，也已經(jīng)濕透，那還不如將就穿著身上這些。
見兩個丫鬟無論如何也不肯脫下身上又臟又濕的衣服，唐纓恨得咬牙，“兩個傻子！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逃出宮外，身上還穿著宮服，被人看見，豈不是死路一條？”
說著，不再管她們，背過身子，脫下身上絲綢外衣，只穿著中衣，將身子費勁地套入其中一套青色的濕衣當中。
換好了，轉(zhuǎn)身一看，只見云兒星兒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表情仿佛跟見了鬼一樣。
“看什么看，還不快點換，等著找死??？”唐纓氣惱地瞪了她倆一眼。
唐纓前世，是個性格豪爽女漢子，此時在兩個貼身丫鬟眼里，哪里還有半點昔日士族貴女的風范。
見自家小姐全沒了往日里的高貴矜持，當著她們在面，在全無遮攔的亭閣里換了衣服，云兒星兒想著小姐一定是今日受到刺激太大，瘋了。
但也不敢再反對，兩人相幫著抖抖嗦嗦地也換上了包袱里的濕衣，并將原本高高梳成宮女發(fā)式的濕發(fā)打開，用手勉強挽了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姑娘發(fā)式。
看著幾個人終于改名換面，再也看不出以往的身份，唐纓才稍稍松了口氣。
星兒拿起三人換下的濕衣，團成一團，就往亭外的柳蔭河扔了下去。
唐纓阻攔不及，只見湍急的水流，瞬間便將衣服吞沒，沖得沒影，只得無可耐何地重重嘆了口氣。
“小姐，奴婢做錯了什么嗎？我們現(xiàn)在的樣子，要是還把這些衣服留在身邊，被人發(fā)現(xiàn)了，豈不是露了行藏？”到了宮外，云兒和星兒便恢復了舊日里對小姐的稱呼。
唐纓看著傻乎乎的星兒，嘆了口氣：“正因為不能露出行蹤，所以才不能隨意丟棄這宮中衣物，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會知道我們已經(jīng)逃出宮了。”
“?。俊毙莾夯腥淮笪?，奔向護欄，亭外，哪里還有半點蹤跡。
“算了，水流這么大，說不定很快就被沖出城外了，倒也不一定有人看見。”看著著急的星兒，唐纓忍下了想要罵一聲娘的沖動。
“小姐，我們現(xiàn)在要往哪里去？”云兒憂心忡忡地問道。
是啊，逃出皇城只是第一步，下步，應該逃向何處呢？
唐家滿門被抄，唐府已經(jīng)被封禁。云雀大街上，唐家三十九條尸首，還躺在暴雨里無人收尸。
按照律令，行刑一天后，無人收尸的尸首，將被運到城外亂葬崗上的萬人墳場，任憑野狗禿鷲啃食。
“留在令都！”唐纓下了決心。
“留在令都？”云兒和星兒覺得小姐肯定瘋了。
然而，更瘋狂的是小姐咬著牙說出的后面那句話：“我們今晚要去為阿爹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