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探刑臺
難怪阿九行事作派不象一般小乞兒,原來也是如她一般的遭遇。
十三年前的令都大事,唐纓當時并不知道,她事后才隨父親從西北回京,隱約聽得阿爹曾私下在家中和娘說起過這事。
當年靈王宇文定叛亂,也是殺了一眾王公大臣。
當時趙家因著內(nèi)眷和靈王府有些姻親關(guān)系,又被靈王府掌事舉告與靈王曾有一封密信,被牽連到靈王謀逆一案中,被誅了九族。
和今天的唐家,一模一樣的下場與結(jié)局。
“阿九當時年歲太小,沒能將族人全部安葬,只是兼伯偷偷帶出了父親母親和七位阿兄的尸身,葬在了北城外的清溪山中,這幾年阿九不離京城,一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守到阿姐出來,二是因為父母兄長尸骨在此,不敢遠離?!?p> 唐纓將阿九攬過身來,用帛巾擦干了他的眼淚。
“阿九,你放心,你的深仇大恨,可以昭雪,只要好好活著,一定能成為爹娘報仇?!?p> “真的嗎?”阿九眼睛一亮:“這些年,我以行乞為名,在城中四處打探各府和王公貴族的秘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昭雪,可是,我一個人力量太弱,不知何時才能報得大仇。阿姐說可以,究竟有什么打算?”
“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有強大起來的一天?!碧评t咬著牙。
唐纓想起家中男丁被斬,母親和兩個妹妹還有嬸嬸嫂嫂一眾女眷不知被發(fā)落于何處,聽道阿九說的打探各府秘事,便出言相問:“阿九,你可愿為我去打聽一下,唐家女眷現(xiàn)在何處?”
阿九點點頭,和兼伯趁著暮色出了院門。
差不多一個時辰后,阿九單獨回了小院。
“阿姐,我聽得唐國公夫人和兩位小姐,已經(jīng)離開令都了?!?p> “不在令都,那在哪里?你是如何得知的”
唐纓心中怦然一跳,眼中猛然亮起來,原想著母親和妹妹也怕是難測,沒想到,竟然還有生路。
“阿姐,阿九打聽到的情況是一個月前,唐國公下獄之后,女眷被沒入西郊的皇家林苑圈禁為奴,今日唐國公午后行刑,昨夜林苑里特赦國公夫人和二位小姐前往天牢拜別,沒想到,路上回來,押送的宮人沒注意,夫人帶著兩位小姐跳了柳蔭河。”
“跳了柳蔭河?”唐纓驚問。
她的兩個妹妹從小在西北長大,并不識水性,但母親出身江南武林世家,水性倒是極好。
皇家林苑在令都南門外,柳蔭河便是從南入城,自北出城。
她們不可能回了城,如果不死,極有可能是逆河而上,離開了令都。
“對,因林宛在京師城外,宮人撈了一夜,今日一早又沿河密查了一日,并無蹤影!”
“這些情況如此隱秘,你是如何得知?”唐纓問阿九。
“阿姐,這些年兼伯和我在令都,組織了一個百十人的乞丐班子,平日里以行乞為名,也著意打聽京中秘事,唐國公案歷時一個多月,京中早已不是秘聞,我們有人盯著唐國公的家眷,林苑周圍有人?!?p> 唐纓沒想到,這個阿九,竟有如此志氣,小小年輕,便在京中有如此作為。
“我是何人,你想必也已經(jīng)知曉了?”
唐纓想著,索性和阿九挑明,如若他態(tài)度明朗,日后,倒是可成大事。
“阿姐是唐國公的長女,宮中傳言被燒死了的離國夫人?!卑⒕叛劬α灵W閃。
“對,我就是唐纓。”
“阿姐,請受阿九一拜。”阿九跪倒在地。
“你如此大禮,卻是為何?”
“阿姐遭受如此大難,卻能臨危不懼,逃出宮來,事事皆有定奪,非常人所為,不愧是將門風骨,阿九敬佩。適才阿姐說,來日可報得大仇,望阿姐收下阿九,來日,跟著阿姐,定能報唐趙兩家大仇?!?p> “阿九,你此番處處幫我,我怎能與你見外,快快越來。”
扶起阿九,心中已經(jīng)認定了他。
入夜,暴雨轉(zhuǎn)小。
云兒和星兒燒已經(jīng)退了,睡了一覺,精神大好。
唐纓又給她們吃了一次藥,讓她們在小屋內(nèi)將濕了的包袱烤干,繼續(xù)休息,明天一早好一道出城。
阿九買了胡餅回來當晚飯,幾人也無心飲食。
兼伯已經(jīng)找了四輛拉貨大車和一輛馬車,十幾個精壯可靠的街坊。
拿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給兼伯,讓他出發(fā)前將要做之事和街坊言明。
說起來,這很票還是之前阿爹怕她在宮中例錢不夠,被人看輕,讓阿娘進宮看她時帶給她,也備不時之需的。
她當著離國夫人時,靖帝賞賜極多,從來不曾想著會用到這張銀票。
沒想到入宮四年,最終還是這張銀票解了她眼前的急困。
兼伯拿了銀票,對十幾個街坊說明了要去做的事。
眾人白天皆去觀刑,對唐國公一家都內(nèi)心敬佩,又極為同情。聽說是為義公收尸,大伙均無半句怨言,倒是有人提出,不要這么多銀兩,只需給三十兩的車馬錢。
兼伯遵照唐纓的意思,還是堅持將五百兩銀票給了領(lǐng)頭的街坊。
入定之后,雨勢收了,一行人帶足了油布草席石灰等物,趕著四輛大車,便悄悄來到檻門外刑臺,先將馬車掩藏到一旁邊的小巷子,悄悄摸到刑臺上察看情況。
唐纓身著男裝,臉上扎了一塊黑布,隨著兼伯一行到了刑臺。
因怕人發(fā)現(xiàn),眾人不敢打著火把,阿九拿了一個小小的燈籠,此刻悄悄燃起,唐纓借著微弱的燈光,爬上刑臺上查看。
刑臺上橫豎倒著大大小小三十九具無頭尸身,砍下的頭顱卻是亂堆在刑臺一側(cè),暴雨沖刷掉了刑臺上的血跡,但空氣中依然聞得到濃濃的血腥氣。
這樣的場景,莫說一個年輕女子,就連當年經(jīng)歷過趙家滅門的兼伯,也不禁膽戰(zhàn)心驚。
幾位街坊,也都肝膽俱寒。
唐纓縱然見過無數(shù)尸首,大多都是泡在藥水里的無名尸體,實習后在外科也經(jīng)??吹揭恍┙煌ㄊ鹿世锏乃朗切┒际悄吧?。
在那時,她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一種職業(yè)化的反應(yīng),并不會傷及情感。
而現(xiàn)在,親眼目睹的是自己熟悉的親人,內(nèi)心里的劇痛,幾乎讓她在刑臺上昏厥。
只是此時此刻,不允許她有任何軟弱。
她強忍著悲痛,將阿爹和眾位叔伯、兄長、侄兒的頭顱和尸身找齊,讓兼伯指揮著眾人一一裝入帶來的油布袋中。
兼伯和阿九看著面前這位女扮男裝的嬌弱小姐,如此冷靜地搬弄著血淋淋的駭人尸首,心中的敬服無以言表。
眾人將三十九具尸身和頭顱一一裝好,正待將之前藏在一旁的大車趕過來,將油布袋抬上車時,先前去望風的阿九突然跑了過來,說是旁邊大道上來了一隊人馬。
眾人急忙下了刑臺,滅了燈,隱到旁邊的小巷口。
只聽得一陣馬蹄和大車的咿呀聲越來越近,一隊車馬從另一側(cè)漆黑的大路上過來。
車上并未挑燈,車馬摸著黑來到刑臺之下,便悄悄停住。
接著,一盞燈籠亮起,幾個人影下了車,打頭的一個黑影先在臺下跪倒,一聲壓抑的悲號傳來。
“唐公,楊某來遲了,可恨你我相交一世,卻未能送你一程。嗚嗚呼!”
“父親,此處并非可以祭奠唐世伯之所,我們還是趕快收了世伯一家尸身,免惹事非?!?p> 旁邊一個年輕的聲音勸了一句,扶著那黑影上了刑臺。
“世海,這,這是怎么回事?”剛剛上臺的眾人大概看到了尸首已經(jīng)被裝入油布袋中,驚懼的叫到。
唐纓潛在巷口,一直盯著這一群人,直到這時,她方完全確認,來人是阿爹的世交,中書令楊成和楊家二公子楊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