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古怪,便紛紛合窗鎖門。小孩子趴在窗口透過木縫向外觀望,大人們手持刀棍,守在門前。
恰逢此時,雷聲陣陣,不多久,便大雨滂沱。
忘生河旁,李逍猛然驚醒,環(huán)顧周遭,只覺錯愕。眼前,那柳樹竟只剩下與自己同高的樹干,樹干之上卻已空空,覓不得樹身的影蹤。
妹妹!
李逍心頭一驚,這才想起李瑤?;琶臉浜蟪樯恚芟蚝哟?。忽見一大漢,正匍匐在地上,而他身旁,正躺有一女子。
紫衫!是李瑤!
“放開我妹妹!”
柳木清聞聲未動,心里知道是那少女的哥哥剛睡醒。他跪在地上,已經將那白紗重新系在了李瑤眼前,只伸出手,為她遮擋雨。
“啊——嗒嗒嗒,吃我一劍!”
李逍見那人似乎聾掉,氣憤沖頭,便一邊拔劍,一邊飛踏步奔來!近身處,一個弓步定周身,鉚足勁揮劍劈去!
柳木清一動未動,恍若無人。
李逍一驚!鐵劍在空中畫出半圓,劈了個峨眉雨,卻在那壯漢發(fā)髻尖上驟然停下!李逍長袖飄飄,柳木清鬢發(fā)擺擺,是劍風而已。
李逍詫異。靜默片刻里,便認得了那人,他正是蜉蝣節(jié)傍晚水怪將來時,喊他兄妹二人快跑的那人。
“我妹妹怎么了?你為什么不躲?你是不是又在偷偷抽煙?”
柳木清聞聲,這才回神,猛然瞟見頭頂劍,不覺心里一咯噔!但見那哥哥劍停發(fā)問,便知他是保護妹妹之心切,并無殺他之本心。
“快帶你妹妹回家吧,淋濕了,容易著涼?!?p> 那時間,躺在地上的李瑤早已醒來,只隔著白紗望向身前的柳木清。見那人匐在地上多時未動,即便是李逍心生誤會,劍劈頭顱之時,依然專心為自己遮雨;而今又聽到他的聲音,李瑤情不自禁,心生悸動。便抽出一只手來,在地上微微甩幾下,示意李逍退下,先自己回家。
奈何夜色已昏,李逍并未看見。
李逍收回鐵劍,只覺心中暖暖。便問那人姓名,柳木清便告知。柳木清問二人姓名,也從李逍口中獲曉。
天雷滾滾,大雨依舊。
李逍背著妹妹,跟在柳木清身后,一并回到村子。走到村頭前,李逍望向那刻有“鹿伊縣”的禿石一愣,不知其何時竟長出了柳樹身。
小史官立在村頭家門口,左手簿,右手毫,見三人夜深才歸,而遠處,河岸北側林火漸息,便匆匆一并記下。
再往里去,便見村民們齊齊站在家門口:或持刀,或拿棍,或握劍;肉店老板拿著流油的大刀,裁縫鋪的瘦癟老女人拎著鋼剪,米店的老板提溜著一鐵砣;私塾里的儒師手持戒尺,巫女小孩童合抱水晶,占卜師口叼蓍草;更有一孤獨乞兒,破衣爛衫,兩手空空——概不知其事如何,亦無惡意可言。
直至走到不立山近旁,到了藥鋪,才看見一瘸子,郎中打扮,背手在門前來回踱步。
李逍背妹妹行至家門口,老郎中慌張來接。李逍回首,卻見那柳木清徐徐走來,停在一棵參天樹下,許久未動。
回至家中,擦身換衣。老郎中不知發(fā)生何事,亦不多問,只將那已經做好的飯菜再熱過,端上來,呼喚二人來食。
李瑤換一青衫,走進客廳,便熱情鼓舞李逍,讓其把油紙傘、毛巾和食物一并端出,供柳木清使用,以表救命之恩。
李逍正食,一口饅頭卡在喉,慌找粥,慢慢喝幾口。饅頭順下去,方才坐回木凳,說:“他救的是你,你去送!”
李瑤走上前來,湊在李逍身旁,小聲低氣,可憐央央:“拜托,拜托!”
“不去!”
“去不去?”
李逍還未表態(tài),便覺有一只手掐在其腰,只一絲遲疑,便一聲“啊呀呀——嘿——疼疼疼——我的個——我的個——去!去!去!”
李瑤收回手來,將油紙傘、毛巾和飯菜碗碟一并托到李逍手中。不覺低頭,臉生微笑,情意真摯,便是動人。
驟雨初歇,徐徐緩緩。
李逍出門,徑自走到參天樹下,一并交給柳木清。柳木清從石墩上站起,略表謝意,說:
“多謝李家主人惦念,感激不盡!但柳某人時日無多,如史官所言,今年今日,正是三十。還請拿回去,莫作浪費。”
“吃飽了再走吧?!?p> 李逍言畢,天布一聲驚雷!李逍與柳木清俱驚!
李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柳木清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一個慌張不知道怎么解釋,另一個泰然處之不計較。
柳木清微微一笑,伸手接過來。李逍慌忙解釋:“柳大哥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柳木清卻像是沒聽見,只微微側身,心事重重:“天降暴雨,怕有水怪。我在這里守到午夜——之后,你們自當小心?!?p> 李逍點頭,默默答應,遂撤步回藥鋪。行至門內,忽又想起,先前誤會了柳大哥,本想道歉再三,卻拙口一張,離題萬里。轉身欲再出,卻見那柳木清獨立樹下,黯然銷魂。李逍輕輕搖頭,回到屋去,再未打擾。
柳木清生離死別,醞釀情緒,不覺眼眶已濕。眷戀之口微張,本想再詢問那李瑤的情況,卻發(fā)現(xiàn)身后早已空空。肺腑聳動未能訴,不勝悲戚飯正溫。
忽而此時,遠處木屋下竟閃過一道黑影!
莫非真有水怪?柳木淸眉頭緊皺,暗自沉思。
屋檐下一片暗影,再尋不到半點動靜。反倒藥鋪那邊,木門被再次打開。走出來的是那老郎中,手里提著一壺老酒。一瘸一拐,不慌不張,踱到大樹下,來到石墩旁,一笑,一揖。
老郎中問柳木淸姓名及父母何人,柳木淸便一一告之;柳木淸再問老郎中,老郎中卻失聲大笑。柳木淸詫異,便問他為何而笑,老郎中卻避而不答,只管替柳木淸斟酒。見其苦笑連連,柳木淸便不再過問。
“瑤瑤——李姑娘,她醒過來了嗎?身體安好?”
“小姐無恙,現(xiàn)在正于廳中進食,只是淋了些雨,料無大礙。卻不知,為何小姐稱您為‘救命恩人’,還央求她那哥哥出來送傘和飯?”
柳木淸在得知這手中飯、頭上傘、肩頭布確是那李瑤為自己準備的,一時間,驟雨變暖陽,暗夜換晴空!心頭一振,暗暗歡喜,舉起酒盅,一飲而盡,甚是快哉!
正陶醉時,老郎中又添酒,這才想起作答,便將蜉蝣節(jié)傍晚在忘生河旁發(fā)生之事陳述了一番。
老郎中手捋胡須,眉頭緊鎖,暗自思忖,腦海之中竟自閃過十五年前之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