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其道大光。小史官竟兩眼迷離,只欠睡去。原來,昨夜暴雨之后,小史官便立在村頭家門口,字斟句酌,一一記錄。故而,夜里發(fā)生的事,都未曾逃過他的眼睛,也在那村史薄上留下了幾筆。
老郎中見小史官昏昏沉沉,便俯下身去,伸手攬住,抱在懷里。那小史官竟吧唧兩下小嘴,放心睡去。
李逍彎下腰來,雙眼直直盯向小史官,兩手悄悄拉扯那簿。卻說是用了一番功夫,耗了許多力氣,才從那睡去的小史官手中拿到簿。
翻開查看,這才知道小史官姓周,名筆暢,字有墨。
再翻開那村史簿,便豁然開朗:
“蜉蝣節(jié)后,水怪突來,村民皆逃,只三人留于河旁躲貓貓;忽而雷聲大作,森林起火。飯后出門再看,暴雨傾盆,林火漸息,三貓聚歸。
夜深雨停,村頭竟有腳步聲,點燭出門望,見一白衣女子,飄來飄去,無影無蹤;身輕似燕,疾步匆匆。史官腿短,踱出門便跟丟。忽又見一黑影跟去,好腿好輕功!
登桿四望,老郎中藥鋪前灌酒,柳木淸說蒙就蒙;亦有兩貓躲門后,見老郎中轉(zhuǎn)身,竟逃之夭夭。
心有念念,不敢入眠。終在戌亥之際,又見那白衣女子,倏然飄去,一個猛子扎進那忘生河中!恰逢此時,那黑影健步如飛,追至河旁;其身之后,竟是一提刀壯漢。二人一見如仇,那破布爛衫,一路領(lǐng)跑;那蒼莽大漢,窮追不舍——鹿伊縣中,只我仨人轉(zhuǎn)圈圈,徹夜未眠?!?p> 老郎中見李逍望得深沉,便問上面所言所述。李逍遺憾搖頭:“乳臭小兒,廢筆一桿,乃流水賬也!”
河床那邊,公孫不二與柳木淸對峙良久。不二見那柳木淸不言語、不做應(yīng),只那樣死死盯著自己,便覺無趣,拔腿欲走。
卻不料,那柳木淸竟跟隨動了幾步——他還有一些時辰。
公孫不二敏銳察覺,便停下來;果然,那柳木淸竟也停步——他走他便走,他停他亦停。公孫不二怒火中燒,破口大罵:
“你好歹是鹿伊縣第一武士,怎這般無賴!”
柳木淸默不作聲,望向河水,氣定神閑,盡是沉著。
公孫不二雖然長得黑,但也不算丑,衣衫襤褸下,一身硬骨頭;蓬頭垢發(fā)中,暗藏俏皮囊。只是在那時,被氣得沒了往日的水準,從而露出一副難以服眾的嘴臉。
卻在那時,肚子竟咕嚕嚕一陣亂叫,褲腰竟然一下子松了,不二妥協(xié)道:
“你厲害,你不帶刀一下子就能追上我,我是占了地上那二百斤刀的便宜;另外,我昨晚去藥鋪宅院不過是跟蹤那白衣女人,那個女人不是鹿伊縣的,就這么簡單。
——我走了,還有飯等我去要呢。人可以等飯,但是飯不等人,畢竟,這世上還有很多狗。我搶不過它們,只能依靠勤奮,做到一個‘早’字。你餓不餓,腰帶松沒松,要不要一起呀?”
公孫不二踱到近處,柳木淸突然提起大刀,橫在他的身前。卻不料,那不二根本不懼,反而目光如炬!
“讓他走吧,他沒有說謊!”李逍踱到近處,將村史簿遞向柳木淸,“柳大哥,你看,是周筆暢的筆記?!?p> 柳木淸放下重刀,接過厚?。还珜O不二雙手插兜漏于外,揚長而去不復(fù)來;老郎中抱周史官回屋,將其安置于秋千床上。
鹿伊縣村口前,三人沉默良久。
李瑤是被那神秘白衣女子擄走,從周史官家門前過,最后消失在忘生河里——除此之外,竟再無別的信息。
白衣女子是何許人也,不知;為何擄走李瑤,不知;為何走水路而去,亦不知。三人三不知,面面都是惑。
柳木淸面向忘生河,良久未動。忽而眼睛一閃,抖擻精神,提起刀來便踱了出去。
“柳大哥何去?”
“找李姑娘去。”柳木淸說罷,駐足回頭望,沖李逍說:“李兄弟可曾記得昨天傍晚,那忘生河里的水妖?——其實是一只白暨豚。它順流而來,又逆流而去——要找到你妹妹,怕是要沿這河道一路西上了!”
這里面怎么還有白暨豚的事?
李逍撓頭,根本弄不清水妖和白暨豚、白暨豚和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和水妖之間的關(guān)系。忽而靈機一動,上前抖機靈:
“忘生河向西不出十里,便遇忘道山巒,崇山峻嶺,高不可逾,險不能攀;家中牛棚既倒,牛也不知去向,何不合木造床——船!——吃吾丸——船!合木造船,以窮及河川?”
“妙也!”
聞罷,柳木淸與郎中雙雙點頭。卻是屋門之下,那睡醒的小史官跳躍而出,嘖嘖稱贊!跑到那李逍身前,伸手索要村史薄。李逍予以歸還。小史官怒瞪一眼,厲聲責(zé)備:“可以借閱,禁止偷看!借閱光榮,偷看可恥!”回到屋前桅桿下,挑眼一看,又低頭匆匆記下數(shù)筆。
三人既回,于藥鋪宅院后,收拾木材。郎中請來木匠、鐵匠、漁夫,一并合議,遂出草圖、定尺度,方予施工。午至,留予家中進食。飯后便又叮叮當當,追趕進度。
村民聞聲,無不前來觀看。
造船畢,呼來柳木淸、李逍和老郎中。撇開人群,徑自上前,便見一木筏、一船桿、兩根櫓,是謂船也!
木筏四四方方,由九根粗木依次排開,并用麻繩捆綁、鐵釘固定;船桿立于一側(cè),那側(cè)便名之曰“船頭”,是一細木,垂于船身;另有兩櫓,排水搖船之用。
“鬼斧神工,嘆為觀止??!”
三人看罷,老郎中海嘆,五體投地,帶眾人鼓掌致敬。付過銀兩后,木匠、鐵匠和漁夫一并離去。值此時,人群之中,竟走來一頭奶牛,而這奶牛,正是李家昨夜走丟的那頭!
老郎中與李逍對視,百感交集。
少傾,奶牛頭栓粗線麻繩,將木船拖至河床。老郎中呼喚隨行觀看的村民來搭手,便合眾人之力將那木筏推進到忘生河里。河水濤濤,木船蕩蕩,竟然沒沉。
老郎中振奮,村民亦歡呼!
小史官持卷揮毫,心中澎湃洶涌,眼里淚水徐流——鹿伊縣自古至今,從來沒有人能走出去;三百年之間,更是無人再嘗試;誰能想到,有生之年,我周筆暢竟然能親眼目睹——真是三生有幸,不枉此生!
老郎中攬起麻繩,放走奶牛。柳木淸一躍跳上木船,與眾人作別。卻不料,那李逍竟然跟上船來!柳木淸吃了一驚,李逍一笑,從身后抖出包袱,說道:“怕是路途遙遠,不知歸向,我與柳大哥同去!”
柳木淸微微一笑:“也好?!?p> 卻說那公孫不二匿在人群后面,自覺心頭奇癢!他很想踏上那船,走出鹿伊縣,然而此時,他卻只能忍耐。
世世代代被困在忘道山脈與忘生河間的鹿伊縣,終于在幾個世紀之后,再次楊帆起航!畢竟不知那二人去往何處,且聽下回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