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運指標

　　他們準備高考了。何岸的語調(diào)很輕，如同落在河面的風(fēng)，吹起的漣漪也是淡淡的，但顧青峰他們卻聽的很真切，顯然何岸的話已經(jīng)刺破他們的耳膜，扎進了他們的心里。何岸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望著遠處的山巒。不大不小的山巒在陽光下彰顯著靜謐之美。他忽然想起來時看見的那條河流。眼前的這條河流不僅小許多，而且水里面還充斥著雜草，在天熱的時候還散發(fā)出略微怪異的味道。高考？顧青峰的聲音有了山巒起伏的樣子，大抵他心里也起風(fēng)了。這風(fēng)就來自山野。歐陽的目光充滿急切。她太想擺脫這個地方了。尤其是現(xiàn)在她還不得不面對夏大山那張臉。這張看似淳樸的臉在她夢中卻無比猙獰丑陋，以至于她常常不敢或不愿入睡。

　　你是要回去考試嗎？夏汀蘭仰臉望著何岸，眼神中閃爍中炙熱。何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顧青峰嘆了口氣說能不回去嗎？如果不是……我們應(yīng)該正讀大學(xué)。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看歐陽。歐陽憔悴，顧青峰心疼。如果能通過高考和歐陽一起離開這里，那他肯定是一刻都不愿意多留！顧青峰把眼光投向遠方?？此p眼迷茫中透露出期盼，宛若已經(jīng)置身于大學(xué)校園中，柳枝哼了聲說我爸把指標都給我留好了。指標？柳枝的話觸到了顧青峰的痛點。他暗暗吃驚，心說難道不是誰都可以參加嗎？他把目光投向何岸。

　　何岸臉色如古井，但終于還是點了點頭。他緩緩站起身說咱們還是加把勁兒先把這塊谷子收完吧。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鐮刀，朝谷子地里走去。一片一片的谷子地就沿河邊生長，沉甸甸的穗頭如害羞的姑娘般在長風(fēng)中低頭沉思。眾人也都各懷心事的拿起鐮刀走回地里。顧青峰的心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了，“指標”兩個字已經(jīng)攪的他魂飛魄散。

　　你是不是要回去考試？夏汀蘭忍不住再次問何岸。何岸揮舞鐮刀，像是沒有聽見，許久才說我還沒有想好。歐陽也湊到了顧青峰身邊輕聲說指標的事你是怎么想的？顧青峰心里正亂。他抬頭看了眼歐陽，又低下頭，說何岸想必是有指標的，他爸你是知道的。顧青峰說完很是無奈的嘆口氣。歐陽心里也無端一涼。她也把目光投向何岸，但隨即就收了回來，收到了谷子上。鐮刀可以割斷谷子，但卻無法割斷她內(nèi)心的思緒，甚至越割越亂。

　　晚上吃過飯，歐陽見安倩茹躲在床上看書，就問她說你知道高考的事情嗎？安倩茹說知道。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書本。歐陽從自己床上來到她的床上，奪過她的書，說你咋想的？安倩茹苦笑說我的情況你也知道，還能輪到我咋想？她把書從歐陽手中搶了回來，說你倒可以爭取。歐陽繃著臉說怎么爭??？這指標……安倩茹又只顧看書了。歐陽生氣得說你倒是給我出出主意啊，我不能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一輩子。安倩茹索性合上書本盯著她說我能有啥主意？當(dāng)初哭著喊著要來的是你，現(xiàn)在哭著喊著要走的也是你。歐陽低下頭，沉默。安倩茹嘆息說你也算是老革命了，這指標要么上邊給要么下面推，難道還會有第三種？安倩茹說罷就翻身躺在了床上，默然的盯著屋頂?shù)姆苛?，直到夜深燈滅，含在她眼中的兩行熱淚才在歐陽輾轉(zhuǎn)的聲中涌了出來。那晚她的夢里下了一場雨，好大的雨。

　　清晨，村子中還籠罩著茫茫霧色時，顧青峰就已經(jīng)醒了，或許根本就沒有睡著。他打開門，一張紙條從門縫中落到地上。他眉頭一皺連忙彎腰撿起，打開一看，神色巨震。顧青峰許久都沒有動彈，最終他朝屋外的霧色長吁了口氣，想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悶氣全部吐出去，但這氣一出口，他就分不出哪兒是霧哪兒是他吐出的悶氣了。他關(guān)上門，把眼鏡往床上一扔，癱坐在了床上，竟然漸漸的抽噎開來。屋內(nèi)還飄蕩著從外面溜進來的霧氣，他的哭聲在霧里，緩緩散去。

　　到了中午的時候霧依然還沒有散去，反而還更濃郁了些。何岸坐在書桌前。書桌上就一本書，還是他從城里帶來的。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書中的地方，但卻忽然發(fā)現(xiàn)這里真正屬于他的就只有這本書。他想起電話里父親的話：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盡快返城準備考試。電話里還夾雜著母親的抽泣，他能想象到母親的顫抖。最后他腦海中的畫面又換成了他縱身躍入水中的情景，當(dāng)然還有那場風(fēng)雪。

　　夏汀蘭瞪著老夏，嘴里就只有兩個字：指標。老夏的回答也很干脆：沒有！夏汀蘭根本不信。老夏說何岸的事情用不著你瞎操心。夏汀蘭氣沖沖的從老夏屋里跑出來，跑到何岸房前。她舉起手，當(dāng)手指離房門還有一公分的時候又收了回來。她的手落在半空中，敲在自己的心里。何岸的嘆息聲絲絲入耳，何岸的腳步聲也絲絲入耳，她卻只能隱身在霧中，不敢絲毫僭越。與顧青峰不同的是，她以為霧散了，所有的不快就都會散去，她還會照樣跟著何大哥去地里收谷子。她甚至想好了等谷子收完就讓何岸帶她進城。她早就想去看看傳說中的后海和他家邊的那條河了。何岸，河岸，他爸真會取名字！不像我爸，哪有給女孩子取名丁蘭的？她撅起嘴又朝老夏屋里走去。她才不信老夏會沒有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