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鈞如在天宇軒買了十八個奴隸的事并未傳揚出去,知情的閔西全和洛欣遠(yuǎn)早已得了夏侯和周侯吩咐,自然不會四處胡言亂語,而炎姬更是恪守承諾,未曾對其父提起一句。至于華王姜離和伍形易,在得知消息之后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是默許了練鈞如蓄養(yǎng)家將的做法。這年頭,四方權(quán)貴哪個沒有自己的班底,練鈞如雖然驟登高位,權(quán)勢財富一樣不缺,但是可用的人手起初卻是只有嚴(yán)修一個,而且還不能保證對方一定會遵從命令。
盡管平日仍是居住在御城之內(nèi),但練鈞如并不打算將這十八個礙眼無比的人安置在那里,畢竟,欽尊殿附近來往的朝中權(quán)貴太多,稍不留心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那高明等一幫家將在得知新主的身份之后,都是揣著一張驚訝萬分的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然而,練鈞如卻并未像他們想象中那樣故意裝腔作勢,只是將林主事送來的武器一一發(fā)還給了他們,隨后便宣布他們將成為陽平君府的直屬家將。
饒是高明先前已是對自己這幫人的前程作了最好的估計,他也未曾想到練鈞如會這么慷慨大方。他們本是高府領(lǐng)養(yǎng)的孤兒,為了成為所謂家將,苦苦磨練了足足二十年,這才終于脫去了奴籍。如今練鈞如一買下他們,也沒有來什么下馬威,而是直接委了他們家將,至少這份篤定和灑脫就讓他們欽佩。他們誰也不會去想,練鈞如這堂堂中州陽平君,僅在華王之下的中州第二號人物,不過是一個擔(dān)著使尊名義的傀儡而已。
練鈞如還是第一次走進這華王姜離御賜的陽平君府,盡管比不上御城內(nèi)的氣勢恢弘,但也是富麗堂皇,亭臺樓閣中隱隱流露出一種卓爾不群的風(fēng)范。府中的總管老金見主人親至,自然是隨侍左右一一提點,但也是足足費了練鈞如兩個時辰功夫,才把這一座府邸游覽了一個周全??梢赃@么說,光是這一座占據(jù)了華都最好地段的府邸,就非十萬金能夠抵償?shù)模豢措S行的高明等人魂不守舍的目光,練鈞如便明白,自己眼下已是被人高高供在了神壇上。
練鈞如瞥了一眼身后眾人,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回頭就對總管金福吩咐道:“老金,這些人本君就交給你了,他們都是萬里挑一的勇士,雖說如今尚在奴籍,你卻不可慢待了他們。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太過輕松,陛下賞賜的財物不少,府中卻沒有多少人手。這樣吧,你再去購買一批體格健壯的家丁家仆,然后讓他們操練一下,省得讓他們閑散著無事可做。陛下那邊本君自會去奏報一聲,如若有人由此大做文章,你就記得至御城之中通報,記住了么?”
那金福乃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身子骨卻很硬朗,眉宇間的神氣也不似尋常總管奴仆。他聞言微微一愣,這才開口問道:“殿下,難道您不在身邊安置幾個人?老奴記得,您身邊的人都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除了這一位,似乎沒有其他可靠的人了!”
他的一句話把練鈞如和嚴(yán)修說得臉色大變,就連那些新晉家將也是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這位總管,心中都在衡量著此人膽色。此時此刻,練鈞如實在不明白,身為姜離親自委派的總管,這個金福為何會驟出此言,這分明是攛掇自己蓄養(yǎng)勢力和人手嘛!
“老金,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本君的安全,自有陛下和伍大人安排,至于他們,只有在將來才會發(fā)揮用場!”練鈞如不輕不重地甩出一句話,只有將這些人留在這一處沒有住人的府邸中,才有可能不過分招人所忌。
他一邊說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朝后面眾人臉上打量了一眼,這才伸手喚過高明?!氨揪溃銘?yīng)該是這些人當(dāng)中領(lǐng)頭的,本君也不會讓他人看管你們,就由著你折騰好了。”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言辭也變得無比銳利,“但是,你得給本君記好了,如今你們再也不是昔日的身份,不管是故主還是舊主,你們自己掂量掂量該怎么做!天宇軒的手段本君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居然連炎姬殿下的警告也能那般對待,對你們的承諾能夠遵守幾分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高明起先還唯唯諾諾地應(yīng)著,聽到最后一句卻不由悚然而驚,面色更是大變,竟是忘了主仆之儀,情不自禁地直起腰來?!暗钕?,您怎么知道……”他只是吐出半句話便突然嘎然而止,臉上也浮現(xiàn)出了一種無比痛苦的表情,顯然,練鈞如的話勾起了他的心中隱痛。
“本君不想管你們之間的交易,只是奉勸你們記住如今的身份。沒錯,本君的一切都是驟然得到的,興許不如那些世家顯爵能夠鎮(zhèn)得住場面,卻也不會輕易讓人糊弄!你們記住,凡事好自為之,不要來陽奉陰違的那一套!”狠狠地發(fā)泄了一通心中怒火之后,練鈞如便拂袖而去,今日的事情過于古怪,他可不會自傲到那種地步。這原屬高府的十八家將顯然是別人的一份厚禮,只是既不知道送禮的主人是誰,會在什么時候派上用場也還不知道而已。
回程的路上,練鈞如身側(cè)始終一言不發(fā)的嚴(yán)修終于開口問道:“殿下,你為什么不愿意相信這些人是真心投靠你?畢竟,他們已經(jīng)淪為奴隸,不復(fù)以往的威勢了!”
一直以來,嚴(yán)修都很少開口說話,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幾乎一直保持緘默。練鈞如也沒有想到此時他竟會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不由詫異地轉(zhuǎn)過頭去。嚴(yán)修似乎想趁著沒有外人的時刻一股腦地傾倒出心中所有疑問,因此連珠炮似的發(fā)問道:“當(dāng)日殿下一出口就是尊師名諱,隨后又是毫不避忌地保下了我的性命,隨后又將我留在身邊,仿佛絲毫不擔(dān)心我有所加害,那為何又要對旁人抱著如此疑心?”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屬于你我?!本氣x如終于第一次艱難地吐露出實情。即便是那一次的試探,他最終也只是語意含糊地蒙混了過去。他知道,只要嚴(yán)修對這個世界有所了解,自然便會產(chǎn)生疑慮。就在顛簸的馬車上,他開始一點一滴地講述著自己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語氣平淡無比,仿佛是在轉(zhuǎn)述他人的故事一般,從現(xiàn)實到夢境,再到眼下這形同虛幻的現(xiàn)實。然而,他還是下意識地隱去了伍形易逼迫他假冒使尊的事實。
嚴(yán)修已經(jīng)全然震驚了,盡管隱隱約約感到這個世界和原先的經(jīng)歷截然不同,可他還是抱有一絲最后的期望。他無數(shù)次地嘗試過,但那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道力卻只是以水滴的速度緩慢恢復(fù)。他幼年遭遇大變,被師傅養(yǎng)育長大后成為落英一脈的首徒,如今卻莫名其妙地流落異域,而且很有可能再也無法歸去,連師傅的托付也一起……想到這里,他不由怔怔地呆坐在那里,目光中的神情瞬息萬變,任是誰都能看出其中的寂寥和悲哀之意。在他身側(cè)的練鈞如將一切說完之后,也隨即陷入了沉默,仿佛不知該說什么好。
許久,練鈞如終于艱難地開口道:“嚴(yán)大哥,你比我年長,閱歷也要豐富許多,你應(yīng)該知道我如今的處境。我現(xiàn)在孤立無援,周遭虎視眈眈的不懷好意者卻是不計其數(shù),希望你能夠幫我!你剛才問我為什么對旁人抱著如此疑心,那是因為我暫時沒法子信得過他們!這華都城內(nèi)暗潮洶涌,我又何嘗知道誰抱著好意,誰懷有異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除了這一世疼愛我的父母,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如今你在這個世間也同樣孤苦一人,想要回歸不過是一句空話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幫我一把。”
嚴(yán)修的背影一片蒼涼,待他回過頭來時,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一貫的淡漠和防備,反而多了幾許軟弱。
“你,讓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