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沒有心思再去買肉沽酒，愣愣的站在原地，耳邊回蕩著‘李家割鹿，闖王自成’的話，臉上陰晴不定。
李自成，李闖王，他在說誰？
我叫李乾，家住甘肅鎮(zhèn)肅州路，自幼喪父喪母，哥哥嫂子養(yǎng)大，又入了墩軍，成為鎮(zhèn)虜墩軍戶，絕不是說我。
但是，腦海里閃過一連串的人名，李過，劉宗敏，紅娘子，還有適才莫名其妙的的牛金星。
這些人，以前以為是同名之人，天下之大，同名不可奇，但是經(jīng)牛金星一說，自己反倒心中忐忑。
莫非還真是歷史上的那些人？
李過是李自成侄子，劉宗敏是李自成麾下第一大將，紅娘子也是農(nóng)民起義軍中一位矯健傳奇女將。
這些，要真的一一對應(yīng)，身處眾人旋渦中心的自己，豈非天命李自成，注定的闖賊？
可李乾明明記得，李自成先是寧夏驛卒，后又在甘州投軍，后積功成為邊軍戰(zhàn)營把總，在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冬，隨軍中參將前去京師應(yīng)援，途徑金縣（今甘肅榆中），因上官貪餉，又延誤應(yīng)援日期，不得不殺官造反。
金縣在如今甘肅鎮(zhèn)東北，而李乾所在的紅水鄉(xiāng)堡，在甘肅西路肅州，距金縣數(shù)百里。
不可能，絕不可能。
李乾使勁揉著臉，強自鎮(zhèn)定，將腦海里的諸多念頭，全都埋在最深處。
我是李乾，我只是想修身齊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種田保境，安穩(wěn)度日，不想治國安天下，更不想禍亂天下，人言‘闖賊’而畏之如虎。
李乾拿著割鹿刀，收歸刀鞘，將其藏在馬腹下，回轉(zhuǎn)屋內(nèi)，裝若無事。
恰好醉娘出來喊吃飯，李乾努力擠出微笑，一同前去廚房旁邊飯廳。
晚飯，李乾與李過，兩人是漿水面條，又有午時的白面饅頭，配上酸辣的腌蘿卜條，在這個時代，絕對羨煞他人。
而其他人，大哥李敬是半碗面條，幾個黑面烤餅，至于醉娘，嫂嫂高氏，侄女李雨晴，則是麩餅加野菜湯。
李乾嘆了口氣，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把錢財拿回來的太少了，回來時，與侄兒李過商量過，兩人都覺得先拿五十兩回來，省得引起別人眼熱，無端生事非。
現(xiàn)在看來，還是下次回來多帶些，省得一家人吃幾樣飯，心中不忍，痛惜。
李過看了一眼面前，把自己的面條給了嫂子高氏，李乾則把面條推給醉娘，再把幾個白面饅頭，給了大哥，侄女晴晴。
自己與李過，則奪過麩餅與黑面烤餅，就著野菜湯腌蘿卜條，大口吃了起來。
醉娘眼紅紅的，低頭小口小口吃著面條，眼淚悄悄落了下來，不時抬頭望去，吃吃的淚中帶笑。
所托是良人。
嫂子高氏，與大哥李敬，則眼眶濕潤，連連感嘆，李乾李過長進的很，知道心疼人了。
在溫馨中吃過晚飯，各自回房歇息，他人不提，醉娘則端了熱水，細細的給李乾洗起了腳。
手指輕柔，洗得很細，低頭彎腰攏腿下蹲，露出白白的脖頸，很是溫婉賢惠。
洗過腳后，李乾作勢欲留醉娘共枕，嚇得醉娘狠狠挖了幾個白眼，轉(zhuǎn)身搖臀逃開。
李乾促狹一笑，很是得意。
是夜，艾家莊院內(nèi)，艾大郎從昏迷中蘇醒，見到弟弟艾二郎當面，兩人各自看了自身包扎后的慘狀，頓時抱頭痛哭。
良久，兄弟二人各自分開，狠狠說道：“如此大傷，恥辱，當要報知叔父，我等是叔父親眷，如今被破落軍漢欺負，欺負我等是小，豈不連帶叔父的面上也無光？”
“二弟說的是，速速遣人前去，讓叔父知悉，好與我們報仇，必開了大眼賊軍籍，再將他們一家人打斷腿?！?p> 旋即，兩人對視一眼，神情中都帶著狠毒。
一夜酣睡，直至雞鳴。
剛在醉娘的伺候下，洗刷了干凈，就聽門外砰砰響起了敲門聲。
李過開門，見是兩個跑腿軍人，在喊來李乾，認出來人是昨日鴛鴦?wù)す荜牴俟却蟪缮磉叺募叶 ?p> 兩個家丁一抱拳，高聲說道：“李大哥，我等受上官吩咐，來請兩位壯士夸功游街，以示壯舉。”
聽到動靜，哥哥嫂子紛紛前來，醉娘含羞，不敢見生人，但也躲在外院跨門處偷看。
哥哥嫂子聽了都是眼睛發(fā)亮，夸功游街，這可是非常榮耀的事情，當告知泉下家伯。
嫂子高氏蹬蹬跑回正廳，焚香訴說著榮耀，大哥則是喜不自禁，搓手招呼兩個報信家丁，入內(nèi)吃茶。
家丁有心結(jié)交，也趁勢入內(nèi)吃茶，言談間，隱隱有說不出的恭敬，并帶著嶄新的鴛鴦戰(zhàn)襖，連帶內(nèi)襯衣物，精美馬鞍轡頭。
醉娘接過，笑靨如花的換下戰(zhàn)馬鞍韉，并細細伺候著李乾穿戴一新。
那邊，嫂子高氏則拾掇他家寶貝兒子，貪睡的李雨晴同學，也在嫂子高氏的大巴掌煽動下，苦著臉不情愿起來。
穿上內(nèi)襯，換過嶄新的鴛鴦戰(zhàn)襖，足踏鴛鴦戰(zhàn)靴，腰胯制式腰刀，再罩上锃亮的繳獲羅圈鐵甲。
李乾昂首挺立，手扶腰刀，再加上身材高大，虎虎雙目，端的威風凜凜，英氣不凡。
醉娘酒窩蕩起柔情，抬頭看著她的哥哥，一時間經(jīng)不覺得癡了，這個英武的男人，就是我家的相公！
李乾促狹的挑了挑眉毛，輕輕一勾醉娘下巴，看著可人兒嬌艷俏臉，醉人的酒窩，由于害羞，緊張的閉上眼睛，忽然心神蕩漾，低頭快速在紅嘟嘟嘴唇上啄了一下。
醉娘嚶嚀一聲，連忙捂臉蹲下，臉上的紅暈，飛快的蔓延耳尖，脖頸。
李乾哈哈一笑，志得意滿的咂巴著嘴，朝正廳走去，路上碰見嫂子高氏，被她狠狠刮了一眼。
想必聽到了動靜，暗惱這小叔子手腳不穩(wěn)欺負醉娘，心中已經(jīng)開始思索，是不是盡快將兩人圓房，要不再等些時日，一個血氣方剛，一個豆蔻含春，別出了丑事。
且不說嫂子心思，李乾李過叔侄，來到前廳，兩個家丁見狀，不由得贊道：“李大哥二人，這一身裝扮，絕對堂堂，料想只有如此英武人物，才能陣斬瓦剌韃子?！?p> 隨即二人抱拳對著大哥李敬，恭敬說道：“兄長稍做，我等任務(wù)在身，便告辭了。...如果兄長今日無事，也可隨著前去，一同夸耀鄉(xiāng)里?！?p> 大哥李敬搓搓手，眼睛一亮，欣喜道：“今日田里無事，我也隨著幺弟，犬子跟行一番?！?p> 兩個家丁牽馬，李乾李過端坐馬上，后面跟著大哥李敬，嫂子高氏，嫂子兩手還拽著依舊臉紅的醉娘與晴晴。
一行人出了大門，沿河走動，遠遠對面，又有劉宗敏劉元芳叔侄，也坐在馬上，家丁伴隨馬旁。
他們就沒這么好的待遇，由上官家丁牽馬，想必谷大成特意吩咐如此。
紅娘子不是軍籍，雖也殺了一人，但不會享受夸功游街榮耀，至于陳漢升，則昏迷不醒。
另外，劉宗敏二人身后，繳獲的剩余皮甲，還有帳篷，刀槍弓箭等物，也都懸在其他繳獲戰(zhàn)馬上，當做證據(jù)。
家丁們出了牽馬引路，手里還拿著銅鑼，一邊走，一邊敲鑼，等到艾家莊人被引來，開始高聲夸耀。
“我鴛鴦?wù)ぽ犗逻叾哲娛浚钋钸^，劉宗敏，劉元芳，陳漢升五人，前日北虜瓦剌寇邊，憤而出墩百里截殺，一戰(zhàn)斬敵甲士八人，青甲士巴圖爾兩人，繳獲戰(zhàn)馬二十二匹，其他物資無算。”
“文人死節(jié)，將士死戰(zhàn)，此去殺敵，方顯壯士！——”
......
家丁們高聲喊叫，每一聲起，便銅鑼一響，每一聲落，鄉(xiāng)民便一聲贊。
一聲聲歡呼傳來，更有人放棄了鞭炮，這里的人在李乾看來，雖有富庶之名，但實則窮的厲害，很多人身上打著補丁，面有菜色，孩童未明事，無亂男女皆光著身子。
但他們此刻，盡管如此之難，也都人人真心為李乾幾人歡呼，贊服。
有的破碗舉美酒，有的簸箕盛烤餅，有的竹籃放雞蛋，他們圍在馬周，枯瘦臉上洋溢笑容，掙著搶著遞上饗食。
有幾人擠過前來，高聲叫道：“大眼兄弟，昨日我等取笑與你，不明真英雄當面，實在是愧疚當人。......”
李乾看去，這幾個男子，正是昨日歸家途中，艾家莊內(nèi)幾個取笑過自己‘憨慫’的人。
心中詫異，不知他們此時擠到前面說話何意。
只見說話那人，對著李乾再次高聲說道：“鄉(xiāng)鄰為證，我胡三口無遮攔，在這里給大眼兄弟賠禮了。——”
說吧，胡三幾人，連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