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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闕之上

玖 滿盤皆輸

帝闕之上 周同宣 5085 2022-02-13 14:56:37

  三順公公飛也似地跑進來,迅速讓三個人提心吊膽起來。

  三順此來只可能會遞來兩個消息,要么,火山營已攻進大內。要么,便是齊慎行率領文武百官在外請命,誅殺亂賊。

  “老天保佑,齊慎行已經(jīng)到了?!卑惭茇┠6\。

  可笑的是,三順將兩個消息都帶到了。

  他見著殿內的架勢,先是嚇得張目結舌,連句話也說不利索。還是晏容卿罵了他一句,吼道:“有什么話兒便說,又不殺你!”

  三順這才說:“火山營沖進大內,說是陛下弒母……還有……”

  晏容卿一聽,冷笑一聲:慶親王,果然是早有預謀!嘴上:“你繼續(xù)說?!?p>  “齊閣老率領御史臺、工部、刑部、吏部、大理寺少說五百名官員擋在譽華殿,不讓禁軍過來。齊閣老還說……還說……”

  “還說什么!”晏容卿一聽齊慎行,便有些急了,生怕恩師有什么好歹。

  “齊閣老說,禁軍要想闖進大內,便先從他身上踏過去。禁軍頭子畏懼齊閣老威名,遲遲不敢動手……”

  一聽這話,晏容卿忽然紅了眼眶,他對晏容昀說:“哥哥,收手罷,你并沒有穩(wěn)操勝券啊?!?p>  晏容昀聽方才三順講得外面那些架勢,也有些慌了,他沒料到文武百官能這么上下一條心,更沒料到自己早已惹了眾怒……

  齊慎行的威名他算是見著了,一人身軀能抵擋千百雄獅!

  禁軍在外面被齊慎行他們堵著,殿內二十名武士又遲遲不能下手——他們的主子到現(xiàn)在還沒猶豫完。

  安衍丞大腦飛速運轉,他知道,現(xiàn)在的僵局隨時隨地都會被打破,皇帝仍是命懸一線,他的境遇并沒有很安全。

  他現(xiàn)在只能盼著恭親王的兵馬快些到來。

  這正是他想齊慎行做的:憑借威勢率領文武百官向皇帝請命誅殺慶親王,以期與晏容昀力量形成均衡;憑借與恭親王的關系,讓他火速進宮,調集豐山營,前來護駕。

  他相信憑齊慎行的精明,一定能將事情辦好。

  只是他沒想到會齊慎行他們連請命都沒來及便與禁軍發(fā)生爭執(zhí)——只能說老先生太忠義了,為了學生,為了君主,不惜豁上自己的性命。

  晏容卿也有些慌了,他知道自己拖延不了多長時間,他克制自己不去看向門外,雖然心里急切期盼救兵的到來,但卻不要讓晏容昀看出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晏容昀以為自己沒有足夠的把握來逼宮。

  卻說譽華殿,映在眼前的是鮮明的兩片色彩:大殿之前,是一片一片醒目耀眼的紅,是齊慎行率領百官穿著官服,目光堅毅;對面是一片一片壓抑慘黯的黑,是禁軍火山營穿著玄鐵鎧甲,氣勢洶洶。

  兩隊勢如水火,誰也不肯服輸,甚至都準備搭上性命。

  “齊閣老,您這又是何必呢?”火山營長崔杰說著,滿臉無奈,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齊慎行仍是目光迥然,挺直了身板,拄著當年先帝欽賜的鳩杖,緩緩說道:“老夫說了,你們要進,便從老夫身上,踏過去。”語氣平淡,卻字字鏗鏘有力。

  他看著眼前這群殺氣騰騰的死士,又想起宮中等待求救的皇帝,自己的學生!他心里又燃起一股力量,對眼前這群篡位者的幫兇們說:“禁軍,是負責守衛(wèi)皇城,守衛(wèi)陛下安全的,這是禁軍的職責。你們做禁軍的,都是經(jīng)過選拔的精英啊,都是因為你們曾經(jīng)都是忠君愛國的人,才當上了禁軍?!?p>  他哽了哽,嘴唇有些顫抖:“可現(xiàn)在呢,你們在干什么?你們在篡位!你們哪有一點忠君愛國的樣子!”他奮力敲打著自己的胸膛,灑出一把老淚。

  “摸摸良心,摸摸你們的良心!痛不痛!你們配不配穿這身鎧甲,你們配不配禁軍這聲稱呼!不配!你們只是篡位者的幫兇,讓大周亡國的劊子手!”

  他歇斯底里的吼著,已經(jīng)漲紅了臉,年老的身軀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已經(jīng)開始發(fā)顫。

  于是他的口氣略微平緩些,不是他消了氣,而使他實在體力不支。

  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說:“你們的父親、叔伯、兄弟,大都在朝廷做官的,如今,也大都現(xiàn)在自己的身后。你們,就讓他們看著,看著他們的兒女,他們的兄弟如何篡位,如何成為一個背負千古罵名的罪人!篡吧,篡吧!去給你們的家人丟臉,讓他們一輩子也抬不起頭!”

  急火攻心,他險些栽倒。

  果然是先朝狀元,口才真不是蓋的。

  崔杰沒耐心聽這老朽罵人,他鐵了心奔榮華富貴去的,他拔出劍來,露出六親不認的架勢,大喊一聲:“給我殺!”

  可惜身后的兵士被齊閣老說到傷心處,他們竟不愿給家族抹黑,不愿成族中的罪人了——沒有幾個肯聽他號令的。

  崔杰怒了,吼道:“違令者,軍法處置!”

  “誰敢!”

  火山營后玉帶橋急匆匆馳來一支軍隊,正是豐山營?!вH王到了。

  豐山營很快將火山營圍了個水泄不通,恭親王走到人前,作為皇帝的叔叔,他已跟齊慎行差不多年紀。

  走到齊慎行面前,他下馬,對閣老說:“兄弟,辛苦啦!”

  齊慎行看到多年的老戰(zhàn)友,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僅僅攥著恭親王的手,流下兩行老淚,顫抖著的嘴唇,說道:“王爺,你再不來,陛下真真要喪命了……”

  “我知道,我知道!”

  恭親王拍了拍齊慎行的肩,安慰他一番,接著轉過身去,沖那崔杰說:“你好厲害啊,還敢逼宮!”

  崔杰見著恭親王,料想已無退路,倒不如拼個魚死網(wǎng)破,便冷笑一聲,一聲令下,率軍與豐山營沖殺。

  只可惜火山營軍士被齊慎行做了一番掏心掏肺的思想工作,竟臨陣叛變,牧野反戈,將崔杰砍死在亂軍中。

  一場兵變就這樣鬧劇般結束,不到半個時辰……

  恭親王和齊慎行來不及多敘談,立刻率兵往姑蘇臺趕去。——此時離三順向皇帝稟報不過二十刻……

  晏容昀仍然沒有下手,聽到三順說自己的軍隊被齊慎行用性命抵擋,自己更加亂了陣腳。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現(xiàn)在放棄逼宮,將以什么下場收場。

  他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會輸了……

  晏容卿仍然現(xiàn)在刀槍劍戟之中,面無懼色。他太了解自己敵人的弱點,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終于等到豐山營沖進姑蘇臺,將那二十個武士包圍起來,包括晏容昀。

  恭親王和齊慎行走到晏容卿面前,跪下:“臣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p>  晏容卿忙將二人攙扶起來,他心里那塊石頭也終于落下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齊慎行看著安衍丞,深深做了一揖,說:“多謝安中堂臨危獻策。”

  安衍丞慌忙還禮:“本職之事。”

  他清楚,經(jīng)過此番,他安衍丞是徹底與后黨撕破臉了,單看剛才的架勢,晏容昀只怕連自己也要解決,而自己今后,卻與帝黨有了密不可分的關系。

  他不是見風使舵,他是為了他所在的帝國。倘若后黨可以輔佐,倘若后黨沒有腐敗透頂,他不會去做這種“背信棄義”的事的。

  當然,他更沒有從此依靠帝黨的意思。他要做自己的靠山。

  晏容卿心里記著安衍丞的恩情,但此刻料理了反賊要緊。

  他對晏容昀說:“慶親王,事已至此,還不跪地伏法!”

  晏容昀見事已破敗,仰天大笑,幾近瘋狂,只是仰頭之時,兩行眼淚已順著臉頰劃進脖子,冰涼、刺骨。

  他紅著眼眶,宛如地獄來的惡鬼。

  他突然指著安衍丞,吼道:“枉太后這樣信任你,你就這樣對我!這樣對太后!”忽又一陣瘆人的冷笑,“我自信瞞過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瞞過你!否則,他晏容卿哪有本事搞這一出兒!我本就想今日順帶結果了你這吃里扒外的東西的……”

  安衍丞聽見“吃里扒外”,心里好不痛快,他對晏容昀說:“臣心中只有國家。倒是慶親王承受太后養(yǎng)育之恩,為了一己私利,也對太后下得去手,又有什么資格來教訓臣,又有什么資格來篡奪皇位!”

  晏容昀大笑,他臉上第一次有了絕望。

  “你們這是墻倒眾人推?。 ?p>  晏容卿說:“朕還有一句話,金陵貪污案,兩百萬,是不是你?”

  晏容昀露出猙獰的笑:“你覺得我會說么?”

  晏容卿目光陰鷙,冷冷一笑,說:“你早晚會說的。”

  說完,他下令撤兵,將晏容昀押往刑部天牢,好吃好喝供著,施以“水刑”,將其捆綁,日日用水滴其額頭,直到他肯招供一切。

  隨后,他又補充一句:“傳旨,慶親王為子傷母,弒君未遂,褫奪封號,除玉蝶,廢為庶人,查抄家產(chǎn),關押刑部天牢,非死不得出?!?p>  他走到被兵士按倒在地的晏容昀跟前,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跟我斗,你還沒那本事?!?p>  晏容昀被拖下去了,帶著絕望,帶著心死,權欲將他折磨得不像個人——他并沒有因此得到消停,他在將來,會被晏容卿給折磨得生不如死……

  大殿中少了幾分陰霾,多了幾分守得云開見月明的舒暢。晏容卿長嘆一聲,看著殿中此次兵變?yōu)樽约毫⑾潞柜R功勞的功臣,心里著實一暖。

  他被太后欺負了九年,索性還有這一干臣子仍忠心守護著自己。年輕人又被激發(fā)起干勁兒,他決心要好好治理一番這天下。

  齊慎行看著晏容卿,紅著眼,他知道晏容卿這一路是怎么熬過來的,如履薄冰,步步驚心,機關算盡,才有了今日翻身的局面。

  自打晏容卿登基,齊慎行就教導他要明哲保身,在太后強權下要學會韜光隱晦,暗中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后黨猖狂日久,不怕沒有一舉擊潰的時候。

  晏容卿也是這樣做的,他成功地讓晏容昀對他掉以輕心,成功地除去了后黨最強大的主力,順帶拉攏到一個安衍丞。

  太后現(xiàn)在可謂是冢中枯骨了。

  收權,指日可待!師徒兩個臉上俱是洋溢著欣慰,今日之局面,不枉他們師徒謀算九年了!

  “陛下,還是去看看太后罷。”恭親王說道。

  晏容卿點點頭,謝過恭親王護駕之功后,又下旨嘉獎此次護駕有功的所有功臣,便往慈寧宮去。才走沒幾步,又回過頭來,對安衍丞說:“安中堂也來罷?!?p>  路上,晏容卿乘著龍輦,安衍丞隨侍在側,二人一路無言。晏容卿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或許在回味方才的手足相殘,又或許在想怎么跟太后說她的心頭肉方才干的事,如今又是怎么被自己發(fā)落的。

  寒冬枯燥,宮中少了紅花綠葉作陪,只有單調的紅墻綠瓦,愈發(fā)襯得皇宮涼津津的,冷得像墳。

  “這宮墻可真紅啊,怕不是鮮血染的?!标倘萸淇粗t得亮眼,劃出兩個世界來的高高的墻,忽然傷感,說道。

  安衍丞不想都知道他在感傷兄弟手足相殘,忙說:“陛下龍氣積在宮中,萬事萬物都受陛下龍氣滋潤,因著宮墻也分外紅了?!?p>  晏容卿聽了,微微垂眸,似笑非笑,并不看安衍丞,說道:“這種話兒,安中堂年紀輕輕,也會說了?”

  安衍丞不再多言,他心里余波未靜,仍是煩亂。微微起了些寒風,吹在臉上,尚覺刺骨,不一會兒臉就紅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晏容卿如何也料不到已是冢中枯骨的太后還能給自己致命一擊。

  “安中堂。”晏容卿忽然又開口,平靜如水,臉上泛不起任何漣漪,“為何要幫朕?”

  “幫陛下就是幫了天下,天下需要陛下?!?p>  “需不需要太后呢?”

  晏容卿立刻問,顯然是料到安衍丞會那樣說,已把這話兒來等著他。

  “天下唯有德者居之?!?p>  安衍丞反應很快。

  “何為有德者?”

  “以儉立名,以侈自敗,有德者皆由儉來?!?p>  這次是安衍丞有話兒等著了,他要趁機向晏容卿“示忠”。——卻無意暴露了自己的心狠,反倒又引起了多疑的皇帝的疑心。

  “以儉為名。”晏容卿笑了,扭頭看向安衍丞,冷冰冰地眼神表示他早看出了安衍丞的心思,“中堂這是下決心要斬草除根了啊?!?p>  安衍丞看向晏容昀,二人四目相對,晏容昀略顯寒意的雙眸恨不得將自己看穿。在這樣的審視下,安衍丞總覺得幾分不舒服。

  他張著嘴,在眼前人莫名的壓迫下,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半天,迸出來句:“陛下圣明?!?p>  晏容卿方才神采奕奕的目光突然收斂起來,他端坐龍椅,看向前方愈來愈清晰的慈寧宮殿,心里卻想起九年來安衍丞對帝黨的種種打壓。

  “只是中堂當年受太后提拔,得以彰顯才干,如今卻……”

  安衍丞聞言,知道他晏容卿對自己還有疑心,慌忙跪下,神情嚴肅,說道:“臣一心只為國家,請陛下明鑒?!?p>  晏容卿卻忽的冷笑道:“中堂起來罷,你這下跪的功夫,朕早就知道了?!?p>  安衍丞被他嘲諷得面紅耳赤,緩緩起身,暗思今日非得消了他的疑心不可,否則將來自己也沒有好日子過。

  心內一動,說道:“回陛下的話,臣奉承太后,確實是因為受了太后的恩情,臣無以為報。但臣身為大周之臣,更知天下除了陛下,沒有第一大的。以前臣糊涂,只知道遵循先帝遺詔,侍奉太后,穩(wěn)定朝綱,如今才知朝堂上有別有用心之人,迷途知返,臣知道這樣的人是不能留的。舍小義而就大義,臣這一點子報國的心,望陛下明查。”

  晏容卿聽言,也在情理之中,又見安衍丞說得發(fā)自肺腑,牽動心腸,于是疑心也消了大半,點點頭,說:“如此,外頭人說的你‘吃里扒外’竟是虛言了,是朕錯怪你了?!?p>  “陛下圣明?!卑惭茇┓畔铝诵摹?p>  “你就不問問是誰說的你壞話?”

  “臣忠心侍奉陛下,一腔熱血只為國家,于國于己,臣都無愧于心。只要陛下相信臣的清白,就夠了。”

  “你是個忠臣。”

  晏容卿面無表情地說了這樣一句。雖如此,他心里確確實實認同安衍丞是個可用之人的。——他對奪權扳倒太后又有了幾分信心。

  慈寧宮六宮妃眷齊至,守在太后榻前?;屎筻嵤虾涂ぶ髯诖策叀`嵤想m是皺著眉頭,心里卻無甚波瀾,她心里更在意晏容卿現(xiàn)在情況。倒是郡主緊緊攥著顏氏的手,看著仍昏迷的顏氏,哭個不停。

  下面嬪妃你一言我一嘴,亂哄哄說個不停。鄭氏聽得心煩,斥責她們一句,讓她們安靜。又見身邊郡主哭得實在不像樣子,好言安慰:“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別哭了,啊。”

  太醫(yī)為顏氏包扎好傷口,言無大礙,不久就會醒來,只是日后動不得怒,否則將來舊瘡迸裂,會有性命之憂。

  一聽“動不得怒”,鄭氏不禁皺起眉頭,她這位婆婆心胸狹隘,平日里便是難伺候的,稍有不順意,動輒打罵,要她不生氣,怕是難哩!

  送走太醫(yī),便聽見外頭喊:“陛下駕到!”

  鄭氏忙率嬪妃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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