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奔波,待到晨曦之時已見到了山腳下農(nóng)戶人家的裊裊炊煙。尹素問一時心中恍然,雖然平安下山卻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向何方。那半塊雙鸞佩被她一路握在掌心,山風(fēng)冰涼玉佩卻是熱的,如同她此刻備受煎熬和糾結(jié)的心情。
回想起昨夜那人熊襲來的瞬間,她第一時間想要保護和擔(dān)心的竟然會是這半塊玉佩是否安然而不是自己的生死。張少卿,這個曾讓她心心念念一夢十年的名字終究變成了她的劫難。
哪怕只是一塊能代表張家的玉佩,在尹素問這里都是極致珍貴的,珍貴到她愿意不惜性命去維護??上В龔奈聪脒^,自己這樣不計代價地付出是否值得,而那個被深深愛著的人又是否會心疼憐惜。
“還想著見他一面是嗎?”
望著手中半塊玉佩無奈自嘲地笑笑,又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默念。
“相見不如不見,尹素問,就此放手吧。”
所謂的執(zhí)迷不悟就是這樣吧,飲鴆止渴卻死不悔改,明知死路一條仍墮落得心甘情愿,那明明是傷害自己至深的人,卻怎么都舍不得、忘不掉。
“姑娘請留步,敢問可是尹家小姐?”
尹素問發(fā)愣間隙并未注意三人一隊的軍士已經(jīng)巡至自己身邊。
“不是,你們認錯人了。”
她匆匆要走卻被三柄鋼刀同時攔住了去路,顯然她的閃爍其詞已經(jīng)引起了三人的懷疑。
“各位軍爺這是何意,光天化日之下莫非還要強搶民女不成?”
三人中為首的一個并沒有接尹素問的話茬,只走上前來將她細細打量一番,又將隨身的一枚畫軸打開,仔細比對之后方才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
“還請尹大小姐莫要為難小的吧,上原府現(xiàn)下全城戒嚴,小姐即便下了山也是決計出不了城的!”
確認了尹素問身份的三名軍士同時半跪著向她行禮,嘴上好言相勸,說話的語氣卻并不客氣,手中的鋼刀也并未入鞘。顯然,若此時的她決意要走,也定免不了一番纏斗。
“罷了,都起來吧。”
暗嘆一口氣,無法脫身的尹素問只能先穩(wěn)住局面待稍后有機會再作打算。
“你們可是府尹大人派來的?他老人家有否安排你們要將我?guī)е梁翁???p> “回小姐,尹大人所派的人馬都在南山搜尋,此處軍士乃是宰相府張公子所遣。奉公子之令,一旦尋得小姐定要馬上回報,所以還要煩請尹小姐與我等走上一趟了。”
“張府?呵,竟然是張少卿的人。”
尹素問忽然覺得好笑,看著眼下的情景,仿佛這一切從頭至尾都不過一場鬧劇,而她則與那些戲文中一哭二鬧三上吊,離家出走想盡了辦法想要博得男子傾心關(guān)注的悲慘怨婦沒什么區(qū)別。她的世界就那么大,她逃了,也氣了,卻終究逃不出張少卿的掌心。
思及此處,尹素問還是點點頭應(yīng)允,示意軍士在前方帶路,而那條路正是通往張家宰相府的。
整整十年,她習(xí)慣了依靠、仰視甚至是卑微地崇拜那個男人,將他奉若神明,待他之重如溺水之人手中的最后一塊救命浮板。漫長的日子里,她最擅長的就是默默地想念和等待,總以為任憑狂風(fēng)暴雨,于萬千人之中只要有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便足矣。哪怕是現(xiàn)在,死而后生的她竟沒有足夠的勇氣能揮刀斷情,仍懷揣著這荒唐的愿望——想著要見他一面。
十年太久,久到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的人生。
從東皇山到張府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她卻偏覺時間過得太快,緊張地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由張府專門的隱秘通道進入內(nèi)院,穿過池塘,遠遠便看見了一片燦若朝霞的花海,在這銀裝素裹的隆冬時節(jié)分外耀眼。
自當(dāng)年兩人私定終身之日,張少卿便照著尹府桃林的模樣在自己的別院里造了一座一模一樣的園子。不僅重金移植來了江南的名貴花種甚至還找了西域的術(shù)師將品種做了改良,讓這三月的桃花在隆冬也能開得燦爛。
護送之人在桃林入口處就自行退下了。這是紀念她愛情的專屬地方,她比任何人都熟悉。
張府的桃林有專人日夜精心打理,現(xiàn)在看起來比尹府桃花全盛的時候還要更繁盛漂亮些。沿著曲折蜿蜒小路慢慢走進了桃林深處,每一處都是昔日熟悉的模樣,每一眼都是滿滿的回憶。
十年前,她只無意地說了句‘尹府的桃花林里怕是住著個神秘的仙子,這樣的美也是別處林子學(xué)不來的’,張少卿便不僅開出了這個一模一樣的園子還讓術(shù)士專門在這里布置了合和八卦陣阻攔外人進入,笑著說要將他的素問仙子一輩子困在自己的桃花林里。蓊郁的花香中回想起這樣歷歷的往事竟只剩了苦笑和無奈。
前方的最后一部分陣法是三條交織的小路,只有最右邊的一條才是通往樹林深處的正確路線。與以往不同的是,此刻的這條小路邊,所有的樹枝上都密密麻麻拴著紅色的布條,每一張布條上有或清晰或模糊的墨痕字跡。
?。⑺厮兀阍谀模浚?p> ?。⑺厮兀义e了?。?p> "素素,回來吧!"
?。⑺厮兀蚁肽悖。?p> ······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就像是自她離開的每一天,張少卿都會在這等著,聲聲喚著她回來。
尹素問一路走一路看著,心酸到不能自已,何必當(dāng)初呢。她忽然有些迷惑了,這林子里的張少卿明明還是那個體貼溫柔深情未改的男子,還是那個說著“只此一生只此一人”的情郎,好端端的兩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這般地步了呢。
她的心里仿佛正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勸說著“素素,不要再走了,你怎么舍得?”,眼見著自己就要繳械投降之時卻又馬上有另一個尖銳的聲音迸發(fā)出來,“尹素問,你還要這樣自欺欺人嗎?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一瞬間,往昔所有的畫面如洪水般全都涌入了腦海中,張少卿與她執(zhí)手相看兩不厭的溫柔,張少卿與花盈盈裸身嬉戲的浪蕩畫面全部混亂重疊。所有的場景紛至沓來,如澎湃洶涌的巨浪一下下沖擊著她的心理防線,眼看就要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