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上穹畫境
風飐,波斂,團荷閃閃,珠傾露點。左卻望著眼前的一片花池,忽然聽得一句:“你是何人?”聲音清脆嬌嫩,興許是個小姑娘。
左卻回轉身,仔細一瞧,果然是位嬌俏若仙的小姑娘。她身穿一襲白衣站在蓮池邊上,十三四歲的模樣。發(fā)間綴著一簇藍羽,劉海齊平,左頰印有梅花。小姑娘左手握著一支蓮花,花瓣上水珠欲滴,想必是剛采擷來。
那位小姑娘先前從未見過左卻,不免狐疑,復又問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不答話?”
左卻感覺自己處于半睡半醒之間,還清楚記得不久前剛爬上床休息,于是暗自嘀咕道:“這是在夢里吧?”可此情此景實在太過真實,為了證實自己所想,左卻朝著對面的姑娘走近了些。那姑娘隨即憑空取出一支筆擋在身前。左卻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對方詫異道:“你竟不識得?”
左卻心道:“難道那不是毛筆?”
“為何又不答話?”
左卻只手托顎思忖了片刻,轉移話題道:“不如,你先告訴我這是哪里?”
那小姑娘聽此一問,半信半疑地放下了筆,須臾,那筆又兀自消失了。她反問道:“你既然知曉進來的法子,怎會不知這是哪里?”
“那你說說,我為什么要明知故問?”
那小姑娘想了想,又問:“可你若是真不知,又為何要來?”
左卻辯駁道:“我總不能不睡覺吧?”
對方因覺得被糊弄了,惱怒道:“簡直胡言亂語!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左卻心想:“算了,有時候連做夢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更何況是夢里的角色?!彼讌f(xié)道:“我離開這里就行了吧?”不等對方答復,她指了指自己身后,“出去的路是這邊嗎?”
對方不依不饒道:“你還未告知來路!”
左卻補充道:“我不會對你怎么樣,也不會動這里的東西。只要你告訴我怎么出去,我馬上就走?!?p> “哼,來路不明的人是出不去的,只有處死的份!”
還沒見過好好的一個人死在夢里的。左卻失笑,饒有趣味地望向對方,道:“我叫左卻,你呢?”
小姑娘一聽,立馬換了一副臉——笑得稚氣滿滿,還用左手的蓮花輕敲肩頭,絲毫不在意花瓣上的水珠沾濕了衣裳,十分驕傲道:“我乃上穹畫境最年幼的弟子——彌珂是也!”
華涇?從未聽過。左卻轉了個身,指著四處的山水,漫不經心道:“既然出不去,橫豎都要死,我先隨便逛逛。”
聽此一言,彌珂立即跑過來攔住她,好言勸阻道:“你當真不怕死?還敢四處亂走?要是被珞金嶺的弟子發(fā)現,你可就真的沒救了!”
“你剛才不是說,我只有處死的份?”
“……”彌珂抬起右手搔了騷耳鬢,“看在你如此無知的份上,我好人做到底救你一命吧!”經過一陣思量,她跺了跺腳,丟了手里的蓮花,朝左卻招了招手,“隨我來。”
她們一路上避人耳目來到一座大殿,大殿的門匾上刻著“百草殿”。彌珂舉起第二指,示意左卻噤聲,二人屏息躲在殿外的柱子后不敢交談半句。
百草殿中,一位同樣身著白衣的女弟子手上捧著一冊書正專心致志地給其他弟子授課。此女容貌非常,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左卻觀之,心中忍不住贊道:“這夢里的人物真是一個賽一個好看?!?p> 彌珂拉上一心顧著看熱鬧的左卻,躡手躡腳地穿過迂回的廊道進了一間寢殿,輕輕掩上了門,低聲道:“你暫且待在屋里,我出去尋人來幫你。畫境嚴禁外人出入,你就在此處等候。記著,若是有人來,千萬別吱聲。這屋子設有結界,閑雜人等進不來,你且安心待著。”
待彌珂離去,左卻若無其事地步入屋子深處,掃了一圈便將房中擺設盡收眼底。物件不多,十分簡潔,只是潔凈到如此地步反而有些失真,仿佛行在畫中。
不多時,彌珂來到了另一座大殿。距離大門還有幾十步遠,她便高聲喊道:“如愿~你在嗎?如愿~”
話音剛落,一個面目俊俏的白衣郎君自房頂飄然而至。此人頭上戴著銀色束發(fā)冠,落地后負手而立,斥責道:“與你講過多次‘在安廣殿莫要大聲喧嘩’,又忘了?”
彌珂裝出一副可憐模樣,上前拉住如愿的手左右搖擺,道:“我這不是知道你昨日回來,特地前來借你一臂之力了嘛!我保證,下不為例!”
如愿面色發(fā)慍,卻并未撇開彌珂的手,道:“好,我再寬恕你一回,如若再犯便將你交給珞金嶺主處置。你此次來找我,可是子衿又苛責你了?”
“非也非也?!睆涚嬗行┬奶摚ひ糁饾u低落,道:“我想讓你帶一人下山……”
即便彌珂再遠個百八十步說這話,以如愿的功力也是一字不落聽得見的,可他卻神色疑慮,道:“你再講一遍?!本科渚売桑允菑涚媲蟮倪@事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久未得到彌珂的回應,如愿以為她又想下山,如實道:“白月不會答應的?!?p> “不是我要出去!”此言一出彌珂立即捂緊了嘴,生怕走漏了風聲。
如愿復又道:“即便是子衿,白月也未必應允?!?p> 這下,彌珂更心虛了。嘴唇翕張,便是如愿也聽不清她的話了。
如愿催促道:“你若真有心,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快些道來?!?p> 彌珂不語,歪頭指了指殿中。如愿會意,輕輕一揮手打開結界,隨彌珂進了殿,二人一入殿,結界又兀自封閉了。如愿仍舊一手負在身后,肅然問道:“究竟何事?”
彌珂踮起腳湊到如愿耳畔,悄聲道:“我發(fā)現一人誤入畫境。”
如愿神色凝重,只蹦出一個“你”字,他本想斥責一句“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藏外人!”可一轉念,他又不忍心。若那人真如彌珂所說只是誤入,錯殺了便是作惡,如此一來豈不是違背了畫境保天下蒼生的諾言?如愿輕嘆一聲,問道:“人在何處?”
彌珂一聽便樂開了懷,道:“在我屋里!如愿你可別傷她!我試探過了,她沒有惡意的?!?p> 如愿頷首,“如你所愿?!闭f完便打開結界,和彌珂一同往百草殿去了。
待二人進了屋,卻四周找不見人了。彌珂愕然道:“方才還在屋里,怎會不見了呢?難道她當真不怕死,出去亂逛了?”
如愿凝神查看了屋外的結界,道:“結界未留痕,也可能是被珞金嶺的弟子抓去了?!?p> 彌珂微微垂首,斂眸不語。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了珞金嶺弟子的通傳之聲:“稟如師叔,珂師妹,方才在此處捉住一名惡徒,師父命我來請二位前去觀罰?!边@名通傳弟子未聞其聲、未觀其顏但知其人,想必是高階弟子。
如愿隔著墻答道:“我隨后便來?!?p> 屋外回了聲“是”,便響起了通傳弟子離去的腳步聲。救也不是,棄也不對,可人的的確確是她自作主張帶回來的……彌珂內心煎熬,抬起頭巴巴地望著如愿,盼著如愿能為她指條明路。
如愿脫口而出道:“各安天命吧?!闭f罷,二人又一同往珞金嶺去了。
不多時,彌珂便瞧見左卻被綁在戮妖柱上。一位須發(fā)銀白、身著深藍衣裳的老者指著左卻,道:“非本境弟子無傳信不得入境,這規(guī)矩世人皆知,你既破了規(guī)矩,我上穹畫境便不能留你!”
左卻掙扎了一番,哪知繩索反而更緊了,她心想:“畫出來的繩子竟然還能越勒越緊,這筆要是到了趙括手里,恐怕紙上談兵的歷史都要刷新了?!彼紒y想著,希望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趕緊換個夢境。
彌珂眼見左卻要被處決,連輩分也顧不上,搶在如愿前邊,跑到了另一個白衣女子身旁。這女子看著與如愿差不多年紀,頭上垂著白色的緞帶,仙氣十足。顯而易見,她不是百草殿授課的那個。彌珂拉著她的衣袖,低聲道:“師父~她不是妖人~”
見師父不理會,彌珂只好走到適才開口說話的藍衣老者身旁,畢恭畢敬道:“珞師伯~她不是妖!”
然而,無人信她。畢竟,左卻雖看似尋常卻是有史以來頭一個能悄無聲息進入畫境的外人,且穿著打扮都甚是怪異,最關鍵的是她身上并無入境用的傳信,這其中任意一條都在指證她來歷不明、圖謀不軌。
左卻看著剛認識不久的彌珂如此賣力地為她說話,實在于心不忍,假意辯解道:“你們說我是妖,也得有真憑實據吧?再說了,妖豈會像我這樣毫無還手之力,輕輕松松就被你們五花大綁?就算逃不掉,怎么也能拖延一點時間是不是?諸位可別胡下定論、亂殺無辜。”
珞金心平氣和道:“亂殺無辜確實不妥,不如姑娘拿出證據來證實你并非妖人。”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左卻昂起頭,視死如歸道:“動手吧,怎么兇殘怎么來。”把我嚇醒了才好。
一道猛烈的閃電應聲而來,給人一種劈在耳邊的錯覺。左卻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不停地輕拍胸口安撫自己受驚的心臟。
自那以后,左卻但凡入夢總要回到畫境。那個夢就好似在向她述說一個故事,一個關于上穹畫境的故事。更離奇的是,夢里的人物居然記得她每一次在那里的經歷,仿佛她們才是夢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