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快正午了,方長清才起床洗漱。
昨夜被怪蛇折騰了半宿,又是做法,又是降妖,還得善后。又驚又嚇地折騰到了后半夜,此時(shí)仍是有些人困馬乏但卻再也睡不著了。
方長清凈手卜卦,排出污水改道的破土方位,便領(lǐng)著眾人去了后院。
方凌倒是醒得格外的早,仿佛早先在山上的幾個(gè)月將現(xiàn)下的瞌睡都睡光了一般。
經(jīng)過昨夜一鬧騰,方凌倒覺前所未有輕松,或許是覺得山神廟之事與那些孩子們與自己都算有一個(gè)交待了。又或許是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又有那么點(diǎn)用處了。
至于到底是因?yàn)槭裁?,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總之神清氣爽便是了?p> 今日反正都是些正經(jīng)的風(fēng)水活兒,趁爹爹還未起來,樂得偷閑上個(gè)街湊個(gè)熱鬧。
方凌這幾月一直悶在山上,鮮少在鎮(zhèn)上走動(dòng),這好久不來,突然來這么一次便覺十分有趣。
馬上過年了,鎮(zhèn)上賣糖糕的,賣酥餅的,賣對聯(lián)的,賣香脂水粉的不勝枚舉,十分熱鬧,真是合了方凌打小便愛湊熱鬧的性子。
東西雖多,方凌卻單單只看上了街角的糖人。
那吹糖人的師傅,也不知是怎樣的七巧心思,一邊鼓著腮幫子吹氣,手指上下左右快速捻動(dòng),三兩下便是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猴子??雌饋砀依锏男∶虻故怯袔追窒嗨?。
惹得方凌興味盎然地咬著手指咽了好一陣口水。
剛問好了價(jià)錢,正待掏錢,卻不知哪里冒出一個(gè)八九歲的小毛頭,搶下糖人,扔下一個(gè)錢便要跑。
方凌伸手薅住那小子的脖領(lǐng)子道:
“哪里來的小毛孩子?敢搶姑娘的糖人?”
“你的?你買了嗎?”
小毛頭艱難地扭過腦袋,問得理直氣壯。
“若不是你來搶,我現(xiàn)下已然買了?!?p> “既是還沒付錢,那便不算你的。我先掏得錢,我先拿到手里頭,這糖猴子便是我的?!?p> 方凌見過的孩子多了,這樣耍賴皮的還是頭一個(gè)。不禁被氣笑了。
“呵,賴皮的小毛頭,你看我可是那好欺負(fù)的樣子?”
“姑娘便要有個(gè)姑娘該有的樣子,遇事不焦不躁,端莊嫻雅方是正道。
像街頭惹事生非這種事兒歷來都是我們大老爺們兒干的?!?p> “可巧了,姑娘我偏是個(gè)喜歡惹事生非的性子?!?p> 說完,方凌抬手便搶。
誰知那小毛頭,眼看搶不過,便飛快地伸出舌頭將那糖猴子從下至上美美地舔了一大口,就差再掛上兩串哈喇子。
他挑釁地看著方凌嘿嘿笑著,態(tài)度十分的囂張。
方凌怒火中燒,原本的好心情全被這小毛孩子給毀了。
“小崽子,欺人太甚!”
“千萬不要?jiǎng)优瓎?!你這樣暴躁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小毛頭趁方凌癟嘴唏噓的空檔呲溜一下奪路便跑。
方凌哪能輕易放他跑掉?眼疾手快便反剪了其胳膊將那孩子制住,那小子禁不住哇哇大叫起來。
“還搶是不搶了?”
那孩子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喊疼。方凌只道他是耍詐,便也沒有在意。
誰知那孩子越喊越兇,轉(zhuǎn)眼間便已是面色煞白,汗如雨下。
方凌見狀,心道不妙,趕緊松手。那孩子順勢倒地,捂著腦袋竟是翻來覆去疼得直打滾。哪里還是方才調(diào)皮搗蛋的模樣?
周圍街坊小販紛紛圍攏過來,都道方凌下手太重。不過一個(gè)孩子,再說一個(gè)糖人搶了也就搶了,何苦下這般狠手?
只有方凌心里冤屈,自己下手并非沒有輕重,分明只是制住他而已,怎至于如此?
朱家大院,方長清忙活了半日,總算把所有事情安置妥當(dāng),剛要回屋歇一歇。卻聽街面一陣噪雜,隨后便有那小廝丫鬟七嘴八舌地跑進(jìn)來,說是他女兒打死了人。
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方長清哪敢怠慢?著急忙慌地跑出來一看,果見方凌背著一個(gè)半大的孩子趕了過來。
“爹爹,救命!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這樣了。”
方凌喘著粗氣,話也說不明白。
“分明就是你給打的,我們大伙兒都看見了?!?p> “是啊,對個(gè)孩子下這么重的手,真是狠心!”
人群中自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七嘴八舌地解說著。
“我真的沒下重手……”
方凌急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
方長清一時(shí)也鬧不清楚到底什么情況,只是救人要緊,當(dāng)下趕緊將孩子放平。
那孩子已然疼得昏死過去,然而令方長清不解的是一番望聞問切之后,除了孩子明顯地呼吸急促之外,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
這時(shí),人群中一個(gè)年輕婦人撥開眾人,面色煞白地沖到孩子跟前,喚道:
“冬兒,冬兒,你這是怎么了?”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指著方凌。
“都是她將這孩子打的?!?p> “這孩子也是可憐,要是有個(gè)三長兩短可怎么辦喲?”
“可千萬別讓她跑了……”
方凌被眾人圍在中間百口莫辯,怯懦地辯解道:
“我真的沒有打他,不是我……我只是惱他搶了我的糖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已。后來他就捂著腦袋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兒。我發(fā)誓我連他的頭挨都沒挨到?!?p> “怎么可能?”
“難不成還是他自己把自己打了不成?”
那年輕婦人在議論紛紛中抬頭望著方凌滿臉驚疑。
“你說冬兒也是腦袋疼得直打滾兒?”
方凌不敢瞎說,忙點(diǎn)頭稱是。
婦人聞言突然就癱倒在地,眼淚洶涌而出。攬著那孩子,悲鳴道:
“老天爺這是怎么了?接二連三地都去了三口人了,還不夠嗎?非要讓老秦家斷子絕孫不成?”
眾人聞言,突然齊齊后退幾步,本來狹小的包圍圈立刻便大了三四倍。唯有方長清父女二人莫名其妙地待在原地。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著。
“鬧了半天,原來是老秦家的孩子。這就難怪了。”
“這就是那個(gè)白虎星呀,這都害死三個(gè)了,這孩子怕是也懸?!?p> “噓……小點(diǎn)聲兒……”
那婦人聞言,突然拉住方長清的道袍懇求道:
“道長,您不是道長嗎?我是個(gè)不祥之人,求道長將我收了,殺了,燒了怎樣都行。
反正我是個(gè)禍害,只要能救我家冬兒,怎樣都行……求求你們了!”
讓方凌沒想到的是事情的走向突然急轉(zhuǎn)直下,方才還紛紛叫嚷著別讓她跑了的人轉(zhuǎn)而又開始對這婦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轉(zhuǎn)眼間罪魁禍?zhǔn)變叭灰呀?jīng)從自己變成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了。
方長清也被眾人吵得腦仁疼,遂從那婦人手里接過孩子道:
“不管怎樣,先將孩子救醒再說?!?p> 方長清將那孩子抱入屋內(nèi),施針數(shù)次之后方見呼吸逐漸平穩(wěn)。眾人雖是放下心來了,朱大官人卻是越發(fā)地提心吊膽了。
這婦人名喚翠云,婆家姓秦,說起來與他們朱家也是有過往來的,早先都是生意人。
這翠云也著實(shí)是個(gè)可憐人,自己是個(gè)寡婦不說,還帶著一個(gè)八九歲的小叔子,就住在鎮(zhèn)子?xùn)|頭。
她家也是奇怪,自打她進(jìn)門就接二連三地死人,幾年前公公不慎跌入牧馬河溺亡,才過了一年婆婆就莫名其妙地病死。
而去年,就連丈夫也得了怪病死了。如今眼看著這個(gè)小叔子也犯了病,看這情形怕也是不容樂觀,若是一口氣上不來怕是年都過不去。
雖說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得病的,但奇就奇在秦家人得的病,沒有一個(gè)大夫能說出個(gè)名堂來的。
大夫是請了一波又一波,家底是越看越薄,病是越看越重,后來大夫一見是她,索性都不給看了。
外頭生意做不下去了不說,家里又被藥石掏空。
剛開始周圍街坊見她們可憐,還經(jīng)常送些吃的喝的,有什么事大家也是能幫一把是一把。
后來又有那嘴碎的傳言說她就是個(gè)白虎星,克死公公,接連又克死婆婆、丈夫,便再無人敢登門。
自她相公死后,家也算敗了,剩下那個(gè)小叔子方才都還好好的,也不知究竟造了什么孽,突然就變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然而同情歸同情,這種攜災(zāi)帶病的人終歸是不好領(lǐng)到家里來的。
是以朱大官人趕緊將方長清請到一旁,講清了自己的顧慮,又恭恭敬敬奉上銀錢,指望著趕緊將幾人打發(fā)了才是。
方長清心里雖冤,可眾目睽睽之下,禍?zhǔn)乱菜闶亲约洪|女闖下的。趕巧了也好,訛人也罷,總歸這事和自己父女倆也脫不了干系了。
雖說那婦人也并非抓著自己不放,但做他們這一行的,賺的便是個(gè)招牌。
如今好容易在朱宅爭出點(diǎn)名聲萬不能折在這里了。
雖是萬般不愿意,但也不得不隨那婦人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