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向來都是跳躍不定,忽明忽暗,然而眼前的燈火卻是紋絲不動,就像被定住了一般。
方凌恍然大悟。為什么孟舒游不殺自己?為什么他能造仙障?為什么自己的術(shù)法全部失靈?所有的這些統(tǒng)統(tǒng)有了答案。
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術(shù)。孟舒游根本就不是惡鬼,他是魅。
當(dāng)日方凌就覺得奇怪,孟舒游死去不過幾年而已,藏尸地點雖在水中陰氣頗重,但他始終受制于水,證明他修為有限。
之后雖殺了大春,吸了精氣卻不足以迅速化為惡鬼。惡鬼殺害生靈時開膛破肚,生撕活剝,手段酷烈殘忍,不過是為了制造生靈臨死前的那一口怨氣。而普通陰靈則無法煉化怨氣,一般都是退而求其次直接汲取精氣。
那幾日村里牲畜慘死,每一個尸體都被開膛破肚。所以方凌才斷定孟舒游已經(jīng)變?yōu)閻汗?。然而讓她疑惑的是,既已被吸了怨氣,就不該再被吸了精氣才是。那為何尸體還會青黑干癟?
如今看來那只是怕被方凌識破鬼通,掩人耳目之計而已。他真正的身份是魅。魅是一種非常偶然的境遇下才會產(chǎn)生的鬼物,他沒有實質(zhì)性的攻擊方式。但卻最擅長藏匿與制造幻境,蠱惑人心。
人困于幻境,身體不由自主為幻境中的情景所影響,對自己或者他人做出非常血腥殘忍的舉動。例如鄉(xiāng)下最常見的,也是最低級的魅經(jīng)常會令被迷惑之人將自己口鼻塞滿泥土,窒息而亡。
而孟舒游顯然是更高一級的魅,他不僅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還極其善于掌握人心弱點。因為方凌本身通曉術(shù)法,所以不容易被迷惑。所以他便一開始就制造出一個極其恐怖血腥的畫面,又讓她看見自己的至親好友盡皆慘死的一幕。
方凌突然受此重?fù)簦囟ê雎圆糠旨?xì)節(jié)。所以也才讓他有了可趁之機(jī)。
想通這一層,方凌一刻不敢耽誤。立即盤膝打坐,調(diào)動全身靈力轉(zhuǎn)化為念力,以念力支撐念誦清心咒。清心咒就像正陽符一樣是道家最普通的咒語,但卻使用廣泛。凝神靜氣,調(diào)理內(nèi)息,消除戾氣,除障清穢均會用到。
隨著咒語念誦,周圍的黑暗開始逐步被驅(qū)散,自然的光線一點點地透射進(jìn)來。等到所有的陰霾全部散盡之時,方凌一個激靈,從椅子上醒了過來。
原來根本就沒有黑夜,更沒有那些恐怖的尸體。所有令她痛不欲生的畫面果然全都是幻覺。
幸好不是真的,她在心里暗自慶幸。
她方才被孟舒游的幻境攝了心神,因為是魂識狀態(tài),所有基于魄體的術(shù)法均無法奏效。但是她因為急于沖破幻術(shù)中的仙障,所逼出的精血卻是實實在在地染紅了半片衣襟。唇角以及胸前還殘留著方才一時急火攻心所噴出的鮮血。
再看周圍,那名衙役也昏睡在地上,手腳亂蹬,呼吸凌亂急促,仿佛被勒住了脖子。
方凌迅速地掏出一張正陽符順便抹了一把手上還殘留的精血,一下子按在他的額頭。只見那衙役一陣抽搐,隨后呼吸慢慢地恢復(fù)了平穩(wěn)。
方凌想起幻境中的玉鳳,急忙沖進(jìn)房間。發(fā)現(xiàn)小丫鬟歪倒在椅子上昏睡著,而玉鳳則像幻境中一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坐在鏡子前。頭部拼命地往后仰著,仿佛被誰抓住了頭發(fā)一般。
滿頭大汗已經(jīng)完全浸透了衣物和頭發(fā)。眼睛驚恐而絕望地瞪著。臉色已經(jīng)憋到青紫,額上青筋暴起,口鼻完全忘卻了呼吸。
方凌急忙將手里染了精血的正陽符極速地朝玉鳳身后的一團(tuán)黑霧激射而去。黑霧陡然被正陽符一擊即中,空氣中頓時發(fā)出一聲尖厲的嘶吼,繼而黑霧散去大半。
然而剩下的黑霧突然凝聚成一團(tuán),極速地鉆入眼前的鏡子。方凌眼疾手快,一腳將旁邊的一個小凳踢飛過去。哐當(dāng)一聲砸在鏡子上,嘩啦一下鏡子被砸的粉碎。
與此同時,玉鳳也轟然倒地。方凌將兩道符咒分別按壓在玉鳳跟丫鬟的額頭。玉鳳大睜著眼睛嘴里仍然不住的呢喃著“不要,不要……”
方凌將她扶到床上,小聲安慰道:“沒事了,鬼魅已除,你且安心歇息吧?!?p> 然后將一片黑氣騰騰的鏡片撿起來,觸手冰涼。
她掏出正陽符貼在鏡片上,將它置于院中驕陽之下。只見鏡片逐漸崩出道道裂紋,騰騰的黑氣仿佛被陽光蒸發(fā)一般迅速地逸散消失??諝庵许懫鹚盒牧逊蔚陌Ш俊?p> 一個男人的聲音嚎叫著:“他們殺了我,餓死我娘,我報仇雪恨,我有什么錯?”
方凌在幻境中逼出了所有精血,如今頭暈?zāi)垦?,?jīng)過剛才一番折騰早已癱坐在地上沒有了一絲力氣。
聽見孟舒游的嘶吼不得不強(qiáng)打起精神道:“世間自有世間的法則,逝者已矣,不該再執(zhí)念于此。況且你已修練成魅,恕我不能留你?!?p> “殺人者逍遙法外,含冤者魂飛魄散!這就是世間法則?我雖為鬼魅,卻從未害過任何無辜之人。”
“你敢說你不曾傷害無辜?今日若不是我沖破幻境必將自絕其中。而那丫鬟及衙役也難保不會命喪黃泉。還有那日秦相何差點被拖下澗河,也是你做的吧?”
“你以為那個男人是什么好人?他魂魄隱含血光,早已是背負(fù)人命之人。天道不公,我為何不能替天行道?”
方凌聞言,心中一顫,勉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說道:“世間輪回,因果循環(huán)。今日慘死的你未必不是前世行兇作惡之人。而今害你之人也必定為天理所不容。你且安心地去吧,你所怨所恨之人必將會付出代價?!?p> “哈哈哈,什么天道,終是不公平的……”只聽空氣中仍然聲聲回蕩著那個男人的聲音,卻越來越弱,越來越遠(yuǎn),終于歸于寂滅。
方凌感覺實在是太累了,身體仿佛已經(jīng)被放空了一般,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