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老單位的單元樓,一棟正在翻建的老單位單元樓。
它的入口是一條水泥鋪成的小坡道,一旁還有精心計算過的小樓梯,在這不寬不窄的過道一側,從附近二樓陽臺上垂下來的藤條,充滿活力地裝飾著臨道的這面墻。單元樓后面,種植的各種綠色植物把它環(huán)繞著,有蒼翠的大樹,也有曼妙的花朵;這一小片和諧的生態(tài),成了鳥雀們的歡歌之地,自清晨便在路燈的錯覺中開始了它們的爭鳴斗艷。在這一片環(huán)繞著單位樓的“綠圍巾”中,還有一片連著水井的小平地,那是住在一樓的人那一小點特權。小平地上被磚石壘出了規(guī)整的長方園地,種植著一些瓜藤蔬菜。誰能想到,這樣的地方就在喧鬧的市區(qū)中,從主干道進來不到兩百米的地方。一人站在前往這老單位的岔路口,回身望望那邊主干道上的景象,一邊是車水馬龍,一邊是綠樹青藤,一動一靜,一快一慢,讓他有些捉摸不透時間的流動。
此時此刻,另一人正在單元樓前的院子里打著瞌睡。離她稍稍一段距離的地方,一只小黑狗在與蟲子做著英勇的搏斗;時而左右跳躍,時而快速沖上去用嘴撩撥一下那張翅舞爪的甲蟲。突然,小黑狗的耳朵豎了起來,就連尾巴也不再搖晃了。
她發(fā)現(xiàn)小狗的異狀,眼睛睜開一條縫,問道:“怎么了,小黑?”
小狗往單元樓的入口方向掙扯了幾下,把栓著它的繩子繃成了一根直線。她帶著倦意站了起來,朝著小狗警戒的方向望了過去。在白色水泥路的映襯下,那是一個男人的腦袋,臉上的黑框眼鏡還有藍色的醫(yī)用口罩都額外的明顯。男人的步伐穩(wěn)健而快速,等她盯著這方向還在分辨的時候,男人已經從水泥坡道上完全升起,露出了樸素的著裝和有些瘦長的身材。
男人的袖口還有鞋子都有了明顯磨損的痕跡,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一絲疲憊。然而,這才是早上,至少單元樓后還依稀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早??!你怎么在院子里打盹呢?”
男人的聲音柔和,但是帶有幾分戲謔。她頓時變得緊張了起來,警惕地問:“你有事嗎?”
“你認得我的,不是嗎?見到你沒有亂跑,我很高興呢!那么請你倒兩杯水給我喝好嘛?兩杯,兌些冷水更好,我一早上直接走過來,可是有些渴了!”
“飲水機就在進門旁邊,你前幾天來過的不是嗎?”
“哦,好的。你還真是客氣呢,那么,可以陪我進去坐坐嗎?畢竟你家里現(xiàn)在只有你一個人呢……”
“有必要嗎?”她心中的警鐘瘋狂敲響,讓她仰頭對上了這男人的視線。她還很年輕,光滑的皮膚之下躍動著蓬勃的生機,只是此刻,因為緊張繃得更加緊了。
“您對我家很熟悉了?”
“你在外面坐了一會兒了吧,也該口渴了?!蹦腥吮荛_她的問題,用著一種有些小心翼翼的親切口吻說著。
她遲疑了片刻,皺著眉頭看著自己那條小黑狗,它正拼命想往這邊來,只是依舊被繩子束縛著。她又看了看男人堅持的目光,然后蹭著腳步進了房間,在客廳里找出了兩個一次性的紙杯放在茶幾上,用目光向跟在身后的男人示意著。
“謝謝,非常感謝。”
男人拿過紙杯,用他的身軀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讓她聽見飲水機接水的聲音。片刻之后,男人端了兩杯水,一杯拿起來端在自己身前,一杯放到了她的身前。
“來,是甜的,喝了吧?!?p> 面前的水是一種渾濁的棕色,但卻散發(fā)著絲絲甜味,一種讓人有些厭惡的甜味。
“我……我還不渴,放著等下涼了喝……”
“得了吧!你別這樣,來,乖乖的把它喝了!”男人輕輕咽下嘴里的水,眼神變得危險了一些。“別逼我給你灌下去……”
“我不!”
男人有些生氣了:“把它喝了我就走。來,干杯!”
她有些畏懼了,雙手去慢慢托起那并不重的小紙杯,一口,一口小小地吮著。男人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了下來,監(jiān)督著她喝著杯子中的液體,一小會兒后,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從口袋里摸出一點她最喜歡的東西,放在了茶幾上,一邊自己喝著什么也沒有添加的水,一邊用蜂蜜般的語言去誘惑她:
“喝吧,把它喝完,喝完這些都是你的……”
她只能服服帖帖地照做了。男人看著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就好,別和我?;^,把嘴里包著的都咽下去,別浪費東西。這里還有一份,為了你的身體,讓我們干杯!干杯!再這一杯就好!”
男人幾乎是搶過了她手中的杯子,又去飲水機上接了一杯,她并沒有看見男人什么時候放了東西進去,只知道這一杯肯定又是那樣棕渾而散發(fā)著令自己討厭的氣味。男人兌好水,帶隔著紙杯試了試溫度,然后遞到她的面前,做了一個一飲而盡的動作。她照做了,然后男人又一次拿過了她的紙杯重復了一次,雖然每次都只有小半杯,但這已經是第三杯了。
“那么,‘三杯不過崗’。”
男人眼神犀利地盯著她,帶著些警告的意味對她說:“這是最后一杯,你必須喝了!”
“你會后悔的!你應該為你這樣強迫一個年輕的女士而覺得羞愧!你會倒霉的,你就要倒大霉了!”
她的眼眶中已經有了些眼淚,在那里“咕嚕咕嚕”地打滾。
“真的嗎?”男人仿佛對這樣的話有些不耐煩,但口袋里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把它喝完,別想著糊弄我!”
男人轉身走到屋外去接電話。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她的身影,只有桌上的第三杯液體還在冒著些熱氣。男人小小的咒罵了一聲,三步并作兩步地把屋里屋外找了一遍,那來時的輕松已如初春的冰雪慢慢消融不見。隨后,他看見了那只被拴住的小黑狗,走上前去俯下身來。
“你會知道她在哪的,對嗎?”
男人頂著小狗熱情的跳撲解開了它的繩子,又狠狠地搓了那毛茸茸的狗頭。
“走吧!讓我們去找到她!”
繩子被松掉了,小狗往房間里跑去,男人緊隨其后。穿過客廳,越過走廊,一轉到了后面那帶水井的園子里。
“哦……我早該想到的……”男人看著小狗在不停刨著那扇儲物間的門,得意洋洋地笑了。隨后他一把拉開,小狗便歡跳著沖了進去。小黑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不停湊上去想去舔她的臉。男人看見她向小狗投去有些責怪的目光,笑了起來。
“你應該知道,該來的躲不了?!蹦腥艘恢缚蛷d的方向,她只得擋開小狗慢慢朝那邊走去。
男人像個押運犯人的官差一樣,在她的身后不慢不緊地跟著,對剛剛的一切感到有些好笑。她在前面慢慢挪著腳步,時不時回頭對上了男人瞬間變得嚴肅的目光,又只得無奈地癟著嘴,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情不愿地又走上幾步。
走入客廳,男人把桌子上的紙杯一指。
“你自己剩下的,必須喝完?!?p> 看著她又重新端起了紙杯,男人又下了新的命令:“去兌一些熱水?!?p> 她拖著步子,又挪去了飲水機那,小狗一直在她身邊歡快地跳動,再一次撲到她腳后跟的時候,讓她有些怨氣地想到:“真不明白,小黑不是應該對著面前這男人“汪汪”大叫,站出來英勇地保護自己嗎?”
她放下了紙杯,輕輕點了下熱水的按鈕,紙杯中又重新冒出一絲熱氣??粗_邊吐著舌頭的小黑,她就想蹲下去好好教育教育它。
“別!你必須喝完才能去摸它!”
男人討厭的聲音傳來,她停下了,賭氣的咬了咬牙,一口氣把紙杯中的東西喝完,氣呼呼地伸出紙杯和舌頭給那男人看。男人在她身后早就一臉笑意地準備好了手機,拍下了這一幕點擊發(fā)送,然后才板著臉嚇唬她:
“剛剛喝完藥別瘋跑,我明天還會來的!”
她抱著小黑,看著這煩人的家伙準備離去,擠眉弄眼地嘲諷著男人羅里吧嗦的樣子。
“走了,沒作業(yè)寫的話也別亂跑,出去必須帶口罩!”
男人走出房間,聽見了手機的提示音,劃開看了看。
“謝謝,孩子老調皮了,只能拜托你監(jiān)督她吃藥?!?p> “這可不是個輕松的活兒,一轉眼就跑掉了,在你們后園子里才找到她?!?p> “表情[尷尬的笑]”
“今天你們幾點開始做核酸的?我到這小家伙都還在打瞌睡呢!”
“六點,現(xiàn)在陸陸續(xù)續(xù)人開始多起來了,有人了來排隊了,等下聊。”
“嗯,你忙。”
回完消息,男人才剛剛走到這老單位出入口的水泥坡上。他又轉身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立即用小狗擋住了自己的臉,一邊發(fā)出怪叫一邊抓著小狗的前肢上下擺動??粗髌投撕献鲾[出的“逐客令”,男人由心一笑,感覺連日的疲勞也少了很多。然后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求助人信息,伸了個懶腰,活動下脖子。
“好了,下一個……這后面的老大爺拉二胡的時間太早,又太晚?”男人一邊穩(wěn)健地走著,一邊開始了思考……
這只是五月里的某一個星期天,雖然陽光并不明媚,天上也陰沉沉地壓著些烏云,但是陰晴雨雪,人間各有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