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谷幽蘭
女兒的生辰在一片死寂中度過，說起來與往年并無多大差別。孟文禮帶著屬下白天從街市買回來的胭脂來到半夏身邊，很可惜沒有把他也帶過來，其實他托人帶了口信給他，可是等了一天人也沒來，許是忙著陳府的案子一時忘了。
他把五顏六色的胭脂放到半夏面前，看著女兒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微妙的動了一下，她的視線集中到那些胭脂上，嘴角不經(jīng)意揚起。
“都是給你買的，喜歡嗎？”孟文禮明知她不喜歡，還是這般問道，卻見她像如獲珍寶似的把那些胭脂捧在手里，嘴里念叨著：“娘喜歡就好……”
“今天娘也來看你了嗎？”
“沒有來……”
孟文禮長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女兒又奇奇怪怪的說：“天亮了，爹……”
他抬頭望著侍女手里的油燈，光線無比暗淡，她怎會覺得天亮了？
“已經(jīng)是晚上了，你想曬太陽的話，明天讓侍女們帶你去院子里走走吧?！?p> 她搖搖頭，乖巧的捧著那些冰冷的胭脂說道：“夜晚有月亮……把天照的好亮好亮……”可屋子里根本沒有窗，甚至連一條縫隙都沒有啊，半夏詭異的話語令孟文禮感覺到一絲恐懼，還是早點離開這里，念冬還吵著要他回去講故事。
他緩慢站起，意外的是半夏的視線居然隨著他而動，他問她：“怎么了半夏，想起什么要跟爹說嗎？”
昏暗的燭光下她竟浮起一絲久違的期許，望著父親說道：“今年小冕哥哥還是沒有給我寫信嗎？”
“爹忘了告訴你……”他本想告訴她其實她心心念念的人就近在咫尺，可轉(zhuǎn)念一想又作罷了，只是改口說道，“他前些日子來過信，只是一些瑣事。”
于是她期許的目光又降落到冰冷的地面上，不再說話，孟文禮在短暫停留之后與她告別離去，今年生辰，也如往年一般毫無波瀾。
距離刺史府不遠的縣衙里，一群粗漢圍著重傷昏迷的寧憶，唯一的女性除了賣弄無用的風(fēng)姿什么都幫不了，把初來乍到就遭遇內(nèi)部危機的秦冕整得措手不及。
“秦大人，咱們都是粗人，寧護衛(wèi)有病在身，還受重傷，咱真治不了。”小馬發(fā)出貓一樣柔弱又沒用的聲音，秦冕本就沒有指望他，伸手拿起桌上一瓶藥罐研究了半天問：“這瓶沒寫名字的是什么藥？”只聽海棠姐回了句：“呵呵，那是給女人補身子用的秦大人?！薄盀楹闻说乃帟霈F(xiàn)在此？”“我拿來的，心想可以給小寧補補身子?！薄澳阕约耗萌パa身子吧，止血止傷的藥在哪？”
于道梅指著慢慢滿滿一筐藥罐說：“都在這里了?！?p> “你會弄嗎？”
“回大人，老夫只會記賬和畫相?！?p> “要不還是去把大小姐請來？以前寧護衛(wèi)受傷或者生病都是她在照料的。”小馬一席話點醒夢中人，于道梅激動的雙手和聲音同時顫抖：“對……老夫竟沒想到……大小姐她……”
“等等，誰是大小姐？”秦冕看著他們一個個激動的要命的樣子，尋思著難道衙門里還悄悄住著不為人知的人？
“大小姐是江大人的千金，江大人去世以后，他的家人就搬去了其他地方住。小馬，你現(xiàn)在趕快去把大小姐請來?！?p> 小馬得令后起身沖出門，秦冕看著他們一個個重獲新生的樣子很是好奇那位江大小姐會是什么樣子，便隨手抓起一顆糖，正要吃，于道梅不禁瞪大雙眼，面色沉重的提醒他：“秦大人，別怪老夫沒提醒過你，小寧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尤其是那些糖?！?p> “這些糖怎么了？吃了長生不老嗎？”
“是大小姐給他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竟還有這么個故事，秦冕一邊想著寧憶那雙能把人凍死的眼睛一邊緩緩把糖放回原處，嘀咕一句：“這孩子規(guī)矩比我還多……”
誰知于道梅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拍打自己腦袋還一個勁自言自語：“哎喲喲喲，瞧我這記性，我怎么把如此重要一事給忘了呀！”
“能忘掉的事就說明不重要?！?p> “秦大人，事情是這樣的，今日晌午刺史大人派人來過衙門，讓老夫給你帶句話，說是今日請你務(wù)必去一趟他府中，可后來忙著忙著我就給忘了……秦大人，刺史大人找你，不會有急事吧？”
“于道梅……”秦冕語重心長的望著他說，“遇到你，算我倒霉。”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終于有了動靜，江大人的獨生女江柔跟著衙役匆匆步入屋子，當(dāng)她脫下斗篷的那一刻世界都安靜了，只一眼，秦冕就從她身上理解了何為“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那是世間少有的美貌，冰清玉潔，我見猶憐。
于道梅還不忘給她解釋：“大小姐，這位是新來的秦縣令。”
她的目光落到秦冕身上，匆匆行了一禮。
“民女江柔，見過秦大人……”
“免禮免禮，別管我了，你趕緊看看他?！?p> “是。”
她看似不慌不忙的來到寧憶的床頭，實則檢查他傷勢手在微微顫抖，在選中藥框里的藥瓶后繼續(xù)有條不紊的給他上藥，期間只問了一句：“他怎么會受傷的？”
于道梅小心翼翼的解釋：“回大小姐，小寧又去了太師府。”
只見她的手稍稍停頓片刻，道：“于師爺，以后還是不要叫我‘大小姐’了?！?p> “叫了二十多年了，一時改不了口?！?p> 然后她便不再說話，一心專注于給他清理傷口，到了三更天才告一段落，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額頭上微微沁出一層汗，她用手背輕輕撫去汗水，眉眼間滿是無以名狀的酸楚。
“秦大人……”那雙動人的眉眼又落到秦冕身上，他忍不住對她肅然起敬，她問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江柔十分熟悉衙門的地形，帶著秦冕來到一處他從不知道的隱秘角落，開口就為寧憶求情：“民女懇請秦大人不要責(zé)罰小寧，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爹，還有我們家?！?p> 在她開口求情的那一刻，秦冕便猜到她言下之意，他本就沒有要責(zé)罰寧憶的意思，聽江柔如此一說，他自然是給與她最大的安慰。
“你怎會如此認為？倘若我要責(zé)罰他，便不會讓你過來，今日不會，以后也不會?！?p> “多謝秦大人寬宏大量，你嚴懲陳家為民除害一事民女也有耳聞，真高興是秦大人來到西陵縣，接替我爹的職務(wù)。”
“除暴安良本就是我該做的，正如你爹曾經(jīng)做的那樣。”
她微微頷首，聲音里的痛苦一覽無遺：“我爹一生清白，不辭辛勞為國為民，沒想到最后竟走的如此匆忙，愿他在天有靈，保佑西陵縣平平安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
說完這些話她欲轉(zhuǎn)身告辭，秦冕叫住了她：“江姑娘若不介意今日還是留下來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走?！?p> “多謝秦大人好意，我娘還在家中，我不回去，她便不睡。”
秦冕看得出她隱藏在云淡風(fēng)輕的外表下那一刻倔強的心，他不再挽留，而是派了衙役將她安全送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