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似曾相識
說來也怪，先前出門的時候還月朗星稀的，才剛走出林子天就沉了下來，伴隨著四起的寒意不禁讓人瑟瑟發(fā)抖，秦冕看了眼濃密的云層，心想早知出門的時候帶把傘了。
想了那么一瞬，倒也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他繼續(xù)頂著寒意走進(jìn)這片潮濕的墳地，江大人的墳塚就在不遠(yuǎn)處，他已來過多次，相當(dāng)熟悉這里的地勢。
還沒等他來到墳前，天空就飄起了雪，雪不大，微弱到可以忽略，不過他要加快腳步了，只怕后半夜的雪會越下越大。
灰蒙蒙的雪景里，那座熟悉的孤墳前似乎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秦冕邊看邊往前走，身著白衣的女子正跪坐在地上輕聲抽泣，沒想到今晚江姑娘也來了，想必也是她母親勸她放下，而她還心有不甘吧。
他快步朝她走去，燈籠的光芒正好照在她烏黑的手上，他難以置信的盯著她的雙手，以及她身前那塊亂糟糟的泥地，頓時明白了什么。
“江姑娘……你……”他的聲音穿過雪花飛入江柔的耳朵里，她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布滿淚痕的雙眼也漸漸看向他，這個世界混沌一片，直到他的到來，她才真正看到了光！
但她沒有力氣說話，從白天到現(xiàn)在，她哭了一天，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滴落在地上發(fā)出的悶響。
秦冕在她身邊蹲下，他身上沒帶帕子，就用自己的衣擺輕輕為她擦拭手上沾著的泥土，一邊說著：“這片土里滲著毒，我先幫你簡單擦一下，回去以后你記得好好清洗?！?p> 她的眼淚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溫?zé)幔粩唷白茻敝丝痰膬蓚€人，終于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情不自禁嚎啕大哭，她從未在外人面前這般痛哭過，可若不哭出來，她真的會被自己折磨到死。
他松開一只手，輕拍著她顫動不已的肩，那種看似平常的關(guān)懷對江柔來說是一種救贖，是將她牢牢拉住不至于跌落深淵的力量……漸漸的，她的身體也跟著軟弱下來，竟前所未有的靠進(jìn)他的懷里，他微微向她側(cè)過身，讓她能夠靠的舒服一點。他心里清楚知道，他對別人的關(guān)心只是出于善意，可唯獨對于江柔的感情，是帶著與眾不同的愛，而不僅僅只是同情而已。
感受著她在自己懷里失聲痛哭，他一遍一遍的拍打著她脆弱的肩膀，一遍一遍的在她耳邊輕聲訴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痛苦，但是你一定要相信，這一切都會過去的……我曾經(jīng)也跟你一樣心有不甘，可只能等時間慢慢過去，除此之外我們無能為力，哪怕真相已經(jīng)那么明顯，還是無能為力……”
她痛苦萬分的喘息著，含糊不清又極其倔強的問他：“都說善惡終有報……可為何……我們始終看不到……”
“即使我們看不到，我也相信萬物是公平的，它一定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懲惡揚善，那些作惡多端的人，未必過得心安理得?！?p>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爹是枉死在那種人手里，就恨不得自己也變成‘惡人’將他們千刀萬剮！”天知道這柔情似水的女子竟說出如此瘋狂的話，甚至讓人相信假如她手里有刀，她真的會這么做！
他萬般疼惜的將她攏在懷里，雪花悄無聲息的落在兩人的頭發(fā)上，臉上，衣服上，然后慢慢融化消失不見，假如有一天痛苦也會消失不見，那該多好？
“可是我不能這么做，我還有弟弟要養(yǎng)，還有娘要照顧，如果我再不冷靜下來，我們家就真的支離破碎了?！辈恢^了多久，她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抽泣聲也變小了，意識到自己還靠在秦大人懷里，她努力撐起身子，望著自己骯臟的雙手說道，“謝謝秦大人一直想著為我爹翻案，雖然想到那些惡人就會失去理智，但是只要一想到還有像你這樣的好人在為我們伸張正義，我就會感到無比安心，結(jié)果是什么樣或許并不重要，因為有你在，世上就不會再有冤情，這才是最重要的?！?p> 她緩緩放下手，抬頭仰望飛揚的雪花，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秦冕抬起頭，用袖子擦去她臉上滑落的淚，輕嘆道：
“我會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不斷勉勵自己，不負(fù)神明，也不負(fù)你?！彼镁媚曋膫?cè)臉，似乎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她也側(cè)過臉去，四目相對的同時萬物靜止，飛揚的雪花停在半空中……她努力克制自己連綿起伏的心緒，不想讓自己的愛意成為他的負(fù)擔(dān)，只能用力捏著自己的衣角，然而那情不自禁的愛早就從眼神里流露出來，完完全全投進(jìn)他的雙眸。
他有好幾次想要告訴她，為何她的父親執(zhí)意要退掉與陸家的親事，并非她父親有多不滿意陸家，而是因為他已經(jīng)得知林挽星仍然存活于世的消息，他更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可以嫁給摯友的兒子！
假如她父親沒有遇害，他一定會順理成章的將眼前的姑娘迎娶進(jìn)門，許她一生不離不棄，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她近在咫尺，卻只能裝作陌生人那樣相敬如賓。
最后還是江柔敗下陣來，先一步收回?zé)崃业难凵?，輕聲低語：
“秦大人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你的時候，總覺得我們好像在哪里見過，或者并非真的見過，而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赡苁俏叶鄳]了，因為秦大人你對每個人都那么好，總給人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所以才會讓我產(chǎn)生這樣的錯覺，抱歉……”她話沒說完，忽然感覺自己冰冷的身體被他輕輕抱住，那種恰到好處的溫柔讓她頭暈?zāi)垦＃?p> “不是錯覺……”秦冕的聲音如清風(fēng)拂面而過，僅僅四個字深藏千言萬語，江柔在他懷里感受著他的呼吸和心跳，感受著只有書中才有的兒女情長，如此真切，如此劇烈，她終究控制不住波濤洶涌的愛意，緩緩道來：
“我多希望爹還在，這樣，我尚且還能配得上秦大人的身份，可要是爹還在，你就不會來西陵，即使你來了，也是注定要遠(yuǎn)走高飛的人……”
“不會，我不會離開這里，生老病死，都不會離開西陵?！?p> “難道你不曾想過拜相封侯？”
“不想?！?p> “為何……”
“我沒有那么遠(yuǎn)大的志向，我只想許一心上人，安穩(wěn)度過此生?！彼Z氣平靜，仿佛生來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