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屬下教眾報道:“洪水旗旗下弟子淮西香主朱興宗、徐達諸人求見。”張無忌大喜,親自迎出門去。朱和尚、徐達率同湯和、鄧愈、花云、吳良、吳禎諸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見到張無忌出來,一齊躬身行禮,說道:“參見教主!”張無忌時常念著那日徐達救命之恩,見到眾人,喜之不盡,當即還禮,左手攜著朱興宗,右手攜著徐達,同進室內(nèi),命眾人坐下。眾人告了罪,才行就坐。
這時朱興宗已然還俗,不再作僧人打扮,說道:“屬下等奉教主旨令,趕來蝴蝶谷,本應(yīng)早到候駕,但途中遇上了一件十分蹺蹊之事,屬下等跟蹤追查,以致誤了會期,還請教主恕罪。”張無忌知道必是被抓的六大派:“可是消失的六大派高手?”
朱興宗訝然,暗自佩服道:“教主英明!六月上旬,我們便得到教主的令旨,大伙兒好生歡喜,兄弟們商議,該當備甚么禮物慶賀教主才是。淮北是苦地方,沒甚么好東西的,幸得會期尚遠,大伙兒便一起上山東去闖闖。我們生怕給官府認了出來,因此扮作了趕腳的騾車夫,屬下算是個車夫頭兒。這天來到河南歸德府,接了幾個老西客人,要往山東菏澤。正行之間,忽然有伙人趕了上來,掄刀使槍,十分兇狠,將我們車中的客人都趕了下去,叫我們?nèi)ソ虞d別的客人。那時花兄弟便要跟他們放對,徐兄弟向他使個眼色,叫他瞧清楚情由,再動手不遲。
那伙人將我們九輛大車趕到一處山坳之中,那里另外還有十多輛大車候著,只見地下坐著的都是和尚。那些和尚個個垂頭喪氣,萎靡不振,但其中好些人模樣不凡,有的太陽穴高高凸起,有的身材魁梧。徐兄弟悄悄跟我說,這些和尚都是身負高強武功之人。那伙兇人叫眾和尚坐在車里,押著我們一路向北。屬下料想其中必有古怪,暗地里叫眾兄弟著意提防,千萬不可露出形跡。
一路上我們留神那伙兇人的說話,可是這群人詭秘得緊,在我們面前一句話也不說,后來吳良兄弟大著膽子,半夜里到他們窗下去偷聽,連聽了四五夜,這才探得了些端倪,原來這些和尚竟然都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p> 朱興宗接著道:“吳良兄弟又聽到那些兇人中的一人說:‘主人當真神機妙算,令人拜服。少林、武當六派高手,盡入掌中,自古以來,還有誰能做得到這一步的?’另一人說:‘這還不算稀奇。一箭雙雕,卻把魔教的眾魔頭也牽連在內(nèi)。’我們七個人假裝出恭,在茅廁里悄悄商量,都說此事既然牽連本教在內(nèi),碰巧落在我們手上,總須查個水落石出,也好稟報教主知曉。”張無忌道,“各位計較甚是。”
朱興宗道:“大伙兒一路北行,越發(fā)裝得呆頭呆腦,湯和兄弟和鄧愈兄弟又假裝爭五錢銀子,笨手笨腳的打了一場架,顯得半點不會武功。那伙兇人拍手呵呵大笑,對我們再不在意,我們又老爺長、老爺短的對他們恭敬奉承,馬屁拍到十足。吳幀兄弟曾想去弄些麻藥來,半途上麻翻了這伙兇人,救出少林群僧??墒俏覀兗毾?,這件事來龍去脈半點不知,眼看這伙兇人又是精明干練,武功了得,沒的一個失手,打草驚蛇,反而誤了大事,是以始終沒敢下手。得到河間府,遇上了六輛大車,也是有人押解、車中坐的卻是俗家人。吃飯之時,我聽得一個少林僧跟一個新來的客人招呼,說道:‘宋大俠,你也來啦!’”
張無忌忙問:“宋大俠那人怎生模樣?”
朱興宗道:“那人瘦長身材,五六十歲年紀,三絡(luò)長須,相貌甚是清雅?!?p> 張無忌聽得正是宋遠橋的形相,再問其余諸人的容貌身形,果然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三人也都在內(nèi),又問:“他們都受了傷嗎?還是戴了銬鐐?”
朱興宗道:“沒有銬鐐,也瞧不出甚么傷,說話飲食都和常人無異,只是精神不振,走起路來有點虛虛晃晃。那宋大俠聽少林僧這么說,只苦笑了一下,沒有答話。那少林僧再想說甚么,押解的兇人便過來拉開了他。此后兩批人前后相隔十余里,再不同食同宿,屬下從此也沒再見到宋大俠他們。七月初三,我們載著少林群僧到了大都。”
張無忌道:“大都,果然是朝廷下的毒手。后來怎樣?”朱興宗道:“那伙兇人領(lǐng)著我們,將少林群僧送到西城一座大寺院中,叫我們也睡在廟里?!睆垷o忌道:“那是甚么廟?”朱興宗道:“屬下進寺之時,曾抬頭瞧了瞧廟前的匾額,見是叫做‘萬安寺’,但便因這么一瞧,吃了一個兇人的一下馬鞭。當晚我們兄弟們悄悄商量,這些兇人定然放不過我們,勢必要殺人滅口,天一黑,我們便偷著走了?!?p> 張無忌道:“事情確是兇險,幸好這批兇人倒也沒有追趕。”
湯和微笑道:“朱大哥也料到了這著,事先便安排下手腳。我們到鄰近的騾馬行中去抓了七個騾馬販子來,跟他們對換了衣服,然后將這七人砍死在廟中,臉上斬得血肉模糊,好讓那些兇人認不出來。又將跟我們同來的大車車夫也都殺了,銀子散得滿地,裝成是兩伙人爭銀錢兇殺一般。待那伙兇人回廟,再也不會起疑?!?p> 張無忌心中一驚,只見徐達臉上有不忍之色,鄧愈顯得頗是尷尬,湯和說來得意洋洋,只有朱興宗卻絲毫不動聲色,恍若沒事人一般。張無忌暗想:“果然心狠手辣,著實是個厲害腳色。這些濫殺無辜,我可做不到!”勸誡道:“朱大哥此計雖妙,但從今而后,咱們決不可再行濫殺無辜?!?p> 這是教主的訓論,朱興宗等一齊起立,躬身說道:“謹遵教主令旨?!?p> 后來朱興宗、徐達、鄧愈、湯和等行軍打仗,竟真的格遵張無忌的令旨,不敢殺戮無辜,終于民心歸順,跟隨張無忌成一代大業(yè)。
張無忌道:“朱大哥七位探聽到少林、武當兩派高手的下落,此功不小。待安排了抗元起義的大事之后,咱們便去大都相救兩派高手?!彼f過公事,再和徐達等相敘私誼,說起那日偷宰張員外耕牛并攻打張家堡之事,一齊拊掌大笑。
當晚張無忌大會教眾,焚火燒香,宣告各地并起,共抗元朝,諸路教眾務(wù)當相互呼應(yīng),要累得元軍疲于奔命,那便大事可成。
是時定下方策,教主張無忌暫代教主和總理職務(wù),待尋回謝遜,由他任教主,張無忌仍任總理,執(zhí)掌總壇所有軍政大事。白眉鷹王殷天正,率同天鷹旗下教眾轉(zhuǎn)為暗衛(wèi),財門配合,專責探聽消息和暗殺敵酋及漢奸走狗。抽調(diào)人手成立參謀部,光明左使楊逍為軍政事總參謀、朱興宗為政事副總參謀、徐達為軍事副總參謀,分別協(xié)助張無忌處理軍、政要務(wù)。青翼蝠王韋一笑為督察使,從各旗抽調(diào)輕功高手成立督察院,督察天下,一旦發(fā)現(xiàn)違反教規(guī)軍規(guī)的立即上報參謀部,參謀部立案查明后,公布處理辦法,督察院參照實施。五行旗:布袋和尚說不得率領(lǐng)韓山童、劉福通、杜遵道、羅文素、盛文郁、王顯忠、韓皎兒等人,在河南潁川一帶起事;彭瑩玉率領(lǐng)徐壽輝、鄒普旺、明五等,在江西贛、饒,袁、信諸州起事;鐵冠道人率領(lǐng)布三王、孟海馬等,在湘楚荊襄一帶起事。周顛率領(lǐng)芝麻李、趙君用等在徐宿豐沛一帶起事;冷謙會同西域教眾,截斷自西域開赴中原的蒙古救兵。天風雷:三門暫歸總壇調(diào)遣,合并成立近衛(wèi)軍,滿編9萬人,任命常遇春為近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鄧愈為副,湯和、花云、吳良和吳禎為將,何方吃緊,便向何方應(yīng)援。
這等安排方策,有別于原來十九出于楊逍和彭瑩玉的計謀,基本上九成九出自張無忌謀劃,二人只是協(xié)助人員分配?,F(xiàn)在張無忌宣示出來,教眾歡聲雷動。
張無忌又道:“單憑本教一教之力,難以撼動元朝近百年的基業(yè),須當聯(lián)絡(luò)天下英雄豪杰,群策群力,大功方成。眼下中原武林的首腦人物半數(shù)為朝廷所擒,總壇即當設(shè)法營救。明日眾兄弟散處四方,遇上機會便即殺韃子動手,總壇也即前赴大都救人。今日在此盡歡,此后相見,未知何日。眾兄弟須當義氣為重,大事為先,決不可爭權(quán)奪利,互逞殘殺,若有此等不義情由,決不寬饒?!?p> 眾人齊聲答應(yīng):“教主令旨,決不敢違!”呼喊聲山谷鳴響。
當下眾人獻血為盟,焚香為誓,決死不負大義。
是晚月明如晝,諸路教眾席地面坐,總壇的執(zhí)事人員取出素餡圓餅,分饗諸人。眾人見圓餅似月,說道這是“月餅”。后世傳說,漢人相約于八月中秋食月餅殺韃子,便因是明教聚義定策之事而來。
張無忌又宣示道:“本教歷代相傳,不茹葷酒。但眼下處處災(zāi)荒,只能有甚么便吃甚么,何況咱們今日第一件大事,乃是驅(qū)除韃子,眾兄弟不食葷腥,精神不旺,難以力戰(zhàn)。自今而后,廢了不茹葷酒這條教規(guī)。咱們立身處世,以大節(jié)為重,飲食禁忌,只是余事?!弊源硕?,明教教眾所食月餅,便有以豬肉為食的。
次日清晨,諸路人眾向張無忌告別。眾人雖均是意氣慷慨的豪杰,但想到此后血戰(zhàn)四野,不知誰存誰亡,大事縱成,今日蝴蝶谷大會中的群豪只怕活不到一半,不免俱有惜別之意。是時蝴蝶谷前圣火高燒,也不知是誰忽然朗聲唱了起來:“焚我殘軀,熊熊圣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眾人齊聲相和:“焚我殘軀,熊熊圣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那“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的歌聲,飄揚在蝴蝶谷中。群豪白衣如雪,一個個走到張無忌面前,躬身行禮,昂首而出,再不回顧。張無忌想起如許大好男兒,此后一二十年之中,行將鮮血灑遍中原大地,忍不住熱淚盈眶。
但聽歌聲漸遠,壯士離散,熱鬧了數(shù)日的蝴蝶谷重歸沉寂,只剩下楊逍、韋一笑以及朱興宗、徐達和常遇春等人??粗约旱慕鹋拼蚴謭F終于有了雛形,張無忌一時有些躊躇滿志。
眼看天色不早,張無忌命朱興宗、徐達跟常遇春從近衛(wèi)軍選出十數(shù)名精銳偽裝成商隊先行開路,建好落腳點。然后帶其余近衛(wèi)軍先去濠州落腳發(fā)展并策應(yīng)群雄,如有要事即刻派人到大都匯報,等他們救回六大派也去濠州匯合。分派完畢,眾人紛紛遵從教主法旨各奔東西。這些天勞心勞力,張無忌也確實累了,歇息了一個時辰后,讓小昭叫來楊逍和韋一笑道:“咱們也要動身了。小昭,你身有銬鐐,行動不便,就在這里等我罷?!毙≌盐拇饝?yīng)了,但一直送出谷來,送了三里,又送三里,終是不肯分別。
張無忌道:“小昭,你越送越遠,回去時路也要不認識啦?!毙≌训溃骸皬埞樱愕搅舜蠖紩姷侥莻€趙姑娘嗎?”張無忌道:“說不定會見得到?!毙≌训溃骸澳阋且姷剿?,代我求她一件事成不成?”張無忌奇道:“你有甚么事求她?”小昭雙臂一伸,道:“向趙姑娘借倚天劍一用,把這鐵鏈兒割斷了,否則我終身便這么給綁著不得自由。”張無忌見她神情楚楚,說得極是可憐,心中不忍,便道:“只怕她不肯將寶劍惜給我,何況要一直借到這里?!毙≌训溃骸澳敲础敲?,你將我?guī)У剿母?,請她寶劍一揮,不就成了?”張無忌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跟我上大都去。楊左使,你說咱們能帶她嗎?”
楊逍心知張無忌既如此說,已有攜她同去之意,說道:“那也不妨,教主衣著茶水,也得有個人服侍,只是鐵鏈聲叮叮當當,引人注目。這樣罷,叫她裝作生病,坐在大車之中,平時不可出來?!毙≌汛笙?,忙道:“多謝公子,多謝楊左使?!毕蝽f一笑看了一眼,又加上一句:“多謝韋法王。”
韋一笑道:“多謝我干甚么?你小心我發(fā)起病來,吸你的血?!闭f著露出滿口森森白牙,裝個怪樣。小昭明知他是開玩笑卻也不禁有些害怕,退了三步,道:“你……你別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