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停雪住,尚在半空不及落下的雪花也憑空消失。
天光大亮,日頭明晃晃掛在中天,撲面而來的和風(fēng)里,有著清甜的桃花香。若非地面上尚有殘雪,幾乎讓人懷疑方才的隆冬飛雪是一場夢。
姜畫角熄了風(fēng)燈,走出山坳。
這場雪來得詭異,但絕非夢境亦非幻境。更讓她驚異的是,山坳外連殘雪都沒有,顯然方才這里并未落雪。若說是倒春寒,沒聽說倒春寒只有一炷香工夫,且只在山坳內(nèi)。
雖有些疑惑,但眼下有妖要誅,尚無暇探究。
她撫了撫借來的臉,不適地?fù)P了揚(yáng)眉。
借臉是禁術(shù),極耗法力,且倘若被借者不情愿,她是無法施展此術(shù)的。所幸那女子還是拎得清的,知曉自己已被妖物纏上,心甘情愿借給了她。
借臉術(shù)只能維持半個(gè)時(shí)辰,其后臉便會自行還回去,她必須在此之前將妖物擒拿。她低頭看了眼中指上的紅線,適才借臉時(shí),她順便將那女子指上的紅線渡到了自己手上。
姜畫角沿著蜿蜒山路下行,路旁山花繁盛,景色冶艷。
峰回路轉(zhuǎn)處,是一大片桃林。胭脂色的花,重重疊疊湊攏在枝頭,在眼前綿延成海,一時(shí)看不到盡頭。
也怪不得靜安公主要在九綿山開桃花宴,時(shí)令已是四月,闌安城的桃花早已開敗,山間春來晚,也唯有此處的桃花開得正艷。
畫角自林中漫步而行,層疊的衣袂拖曳過滿地落花,發(fā)出簇簇的微響。林中無風(fēng),靜得可怕,宛若一潭隨時(shí)會掀起滔天巨浪的死水。
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吟傳來:“桃花深處,春風(fēng)冶蕩,吹落白衣裳?!?p> 什么鬼詩?
畫角的手指驀然一緊,那道紅線若隱若現(xiàn)地閃著微光。
牽紅線的妖物遇淵來了!
她沒有看到妖的蹤跡,因遇淵是一種擅長隱身的妖,唯有引他現(xiàn)身,方能誅殺。
她不動聲色前行,于林深花繁處,看到一個(gè)少年倚坐在桃花下。他不過十八九歲,身著一襲純白廣袖袍服,衣上無任何紋繡,置身于花開冶艷的桃林中,整個(gè)人如輕煙一般素淡。他似是身子不適,頭微垂,身子蜷縮,因著抬手撫胸,寬袖流云般垂下,露出了修長的手,中指上一道紅線微光一閃。
“你可是身子不適?”畫角問道。
少年聞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一雙美到了極處的眼睛,大約因強(qiáng)忍著痛苦,似是瀲滟著淚光。
他容貌昳麗,只這輕輕一瞥,滿山桃花皆失色。
她著實(shí)沒想到,在九綿山會看到如此俊麗清絕之人。她忍不住驚嘆,遇淵雖說詩才不行,但看男人的眼光卻絕了。
“我無事?!彼┥磔p咳,唇角溢出一絲血痕。幾縷烏發(fā)沾染了額上細(xì)汗,半遮住眉眼。他蹙緊了眉頭,湛清的眼波自發(fā)絲間凝向她。
原本刺目的日光,透過盛開的桃花映到他身上,變得朦朧而旖旎,越發(fā)襯托得他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破碎感。
我見猶憐!
西子捧心也不過如此。
“我瞧你不大好,倘若公子信得過我,我或可為你暫緩病痛?!碑嫿遣⒉欢S之術(shù),然緩解疼痛的法子還是略通一些。
他低語:“不用了,沒有用的……”
話音未落,他卻是一愣。畫角已經(jīng)將手撫在他胸前,冰藍(lán)色的法力自掌中涌出。片刻后,他依然眉尖深蹙,可見并未有效。
畫角松開手,尷尬一笑:“你的病,的確怪異。我瞧你不像山野之人,為何孤身在此?不知家居何處,不如我送你回去?!?p> 這般精致的人,一看就是世家貴公子,絕非山野之人。
畫角說著,扶他起身。方才他蜷縮在地,這會兒站直后,畫角發(fā)現(xiàn)他身量頗高,挺拔秀直。
他斂眸看她:“我暫居山中別苑,護(hù)衛(wèi)稍后便到。”
畫角“哦”了聲,正欲說話。
林中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流涌動,惹得花香浮動。
是遇淵!
畫角心中一凜,一見此人,她竟然忘記自己是來擒妖的。
不知是美色惑人,還是被遇淵的紅線迷了心神?無論哪種,這對于一個(gè)伏妖師而言,都是大忌。
遇淵是一種以情欲為食的妖物。此妖致力于為人牽線搭橋,但他牽的線可不是月老的紅線,而是讓男女茍合的紅線。遇淵平日里會物色合適的男女,在他們中指上縛紅線。被牽線的男女一旦邂逅,便會不自覺吸引,繼而發(fā)生露水之緣。
遇淵便隱在暗處,吸收兩人的情欲增長自身的妖力,直至兩人身死。最殘忍的是,兩人死后還會背上淫邪的罵名,累及族人。
白衣少年和跌落山谷的華服女子,便是遇淵此次的獵物。所幸畫角替了華服女子,讓她免于如此殘忍的橫死。
畫角定了定神,察覺到周圍的氣流涌動又緩了下來。
看來,遇淵甚是警覺,不做點(diǎn)什么,只怕不會輕易上鉤。
畫角的手原本攙在少年臂彎,這時(shí)移到他胸前,用力一推。他被迫后退,直到背抵在桃花樹干上,引得桃樹搖曳,花瓣如雨般撲簌簌落下,覆了兩人一身。
他驚愣地望向她。
一片桃花恰落在他額上,緋紅輕軟的一片。
畫角伸手拈起花瓣,模仿著折子戲里艷妓的模樣,舔了下花瓣,長睫輕挑,眼波流轉(zhuǎn),帶著姣花照水般的溫柔望向他,語氣綿軟地問:“公子,我美嗎?”
這情形顯然是他未曾料到的,大約是被嚇住了,只怔怔望著她,眸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似是不可置信。
然,這句話問出,林中氣流徐徐流淌,好似有看不到的風(fēng)繞著兩人旋轉(zhuǎn),卷起了地上的落花。
果然有用。
畫角靜靜等待著,可飛卷的落花卻忽然凝住不動。
難道遇淵察覺到了什么?
畫角猶豫,此番若是讓遇淵逃了,又不知會害多少人??扇粢苣盟?,他和眼前之人便要再行一步。
罷了,說到底,今日自己也算救了他一命。倘若不是她,他和華服女子定是會被遇淵折辱至死。
畫角不想前功盡棄,慢慢湊上前,伸手撫上他的臉,溫柔地劃過他的眼角眉梢,最后移到他的領(lǐng)襟,用力一扯,領(lǐng)口散開,露出一側(cè)精致的鎖骨。
他目光乍冷,望著她的眼神好似含冰淬雪,低聲斥問:“你做什么?”
他伸手欲要推開畫角,然畫角哪容得他動手,伸手一把擒住他的雙手,禁錮到背后。
林中氣流驀然癲狂,落花飛卷,離兩人越來越近。
畫角驀然踮起腳,仰頭朝他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