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好的

　　桌案上，擺著一座蓮花熏爐，一縷輕煙自爐頂裊裊升起，好似有香氣無聲無息漾滿了整個屋內。

　　畫角躺在床榻上，覺得眼皮微微有些沉，想必這熏香里添有靈香草。她隨林姑學了幾日制香，曉得靈香草是助眠的。

　　這妖物居然是真心要讓她睡一覺。

　　她從小到大，也算是被各種毒喂大的，這具身子早已是百毒不侵，助眠香于她而言，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這時，極輕極細的鈴聲響起，清脆悠然，鈴聲的調子好似兒時阿娘哼唱的搖籃曲，

　　畫角打了個哈欠，睡意襲來，慢慢闔上了眼。

　　然而她并沒有睡著。

　　她自小便是玩琵琶的，助眠的弦音也好，撫慰人心的弦音也好，那都是她玩剩下的。

　　鈴聲忽遠忽近，忽然又消失了。

　　她假意沉睡，卻是側耳傾聽，只覺整個繞梁閣都是一片死寂。

　　這會兒怎么也快到晌午了，伶妓們便是夜里睡得再晚，也該起身了。此時她們應當在梳妝或是用膳，不會一點聲息也無。

　　太詭異了！

　　畫角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

　　室內無風，熏爐里的煙氣筆直向上升騰。

　　忽然，畫角隱約察覺到室內的氣流有了變化，煙氣瞬間散亂。

　　畫角緩緩睜開眼眸，入眼便是一雙繡有梅瓣的絲履，其上是層層疊疊拖曳的裙擺。她的眸光一寸寸上移，落在面前之人的臉上。

　　她云髻峨峨，明眸瀲滟。

　　一張并不美艷的臉上掛著冶艷的笑意。

　　是雪蓉。

　　畫角扮做朏朏妖在繞梁閣時，秋娘曾讓人來教習妖妓們技藝，那個教習豹妖舞技的便是雪蓉。

　　秋娘曾說，雪蓉善舞，便是掌上舞也跳的。

　　“咦？”雪蓉看到畫角醒了，似是吃了一驚，“你竟然沒有入眠?！?p>　　畫角懶洋洋一笑：“眼前有美貌嬌娘相伴，老朽如何能獨自入睡，要不然，你陪陪我？”說著，畫角起身，拍了拍身前馨香松軟的床榻，嘿嘿笑了起來，下頜上的胡子隨著她的笑微微顫動。

　　雪蓉狐疑地看著畫角，眉心凝了凝，忽然抬手，廣袖緩緩滑落至肘彎，露出一截纖細的皓腕，修長如春蔥般的手指轉瞬化作了密布黑毛的獸爪。

　　一道白光自獸爪中逸出，將畫角籠罩其中。

　　在未曾尋到失蹤之人前，畫角并不想輕舉妄動。

　　不過一瞬，雪蓉收了手，目光自畫角臉上掠過，笑了起來：“我就說呢，覺得你有些熟悉，原來你以前在閣中睡過。既如此，你便不用再睡了，隨我走吧，我?guī)闳つ隳窍嗪玫?。?p>　　畫角有些懵。

　　她是在繞梁閣睡過，也曾見過雪蓉，可她如今的臉是劉掌柜的，莫非半個時辰已到了？

　　畫角抬手摸了摸臉，胡子還在。

　　還有，雪蓉說要帶她去見相好的，她哪里有相好的啊？要說劉掌柜，不該說他夫人嗎？

　　“莫非，你是要當老朽的相好？”畫角不動聲色問道。

　　雪蓉卻不說話，只是神秘一笑，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

　　眼前的景象隨著她的消失，宛若水波中的倒影被擊碎，頃刻化作點點瀲滟的光點。

　　幻境！

　　畫角瞬間驚覺，自從她踏入繞梁閣，便已經(jīng)入了幻境。只不過，因著這幻境太過真實，她居然沒有察覺。

　　怪不得方才她覺得繞梁閣靜寂的有些詭異，原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畫角心思疾轉，雪蓉所設幻境如此高明，到底是什么妖？

　　方才那一瞬，她瞥了眼妖物的獸爪，卻并未辨出是什么獸。

　　這時，眼前光影瀲滟，轉瞬已換了一副天地。

　　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在眼前風起云涌，足下是嶙峋的山石，抬頭眺望，看不盡的山巒重疊、林木蔭翳。

　　空氣是清爽的，林木和泥土混合的氣息涌入鼻息。

　　這不是幻境！

　　可是，她是如何從繞梁閣轉瞬到了山里？

　　妖物明明沒有擒了她御風而行，莫非，這是夢遁？

　　她記得，上古時期，有一種妖叫夢貘，它能借著夢境來去無蹤，轉瞬自城郭至深山。

　　這么說，方才在繞梁閣，就不是幻境，而是夢貘編織的夢境。

　　她疑心熏爐里的香有靈香草，可她其實并沒有聞到香氣。在夢境中是聞不見氣味的，所以那是夢境，并非幻境。

　　也怪不得，她一到繞梁閣，雪蓉便試圖讓她入眠做夢。

　　她是想吞噬她的夢境好掌控她。

　　但是……

　　一股寒意自畫角的脊背升起，一路蜿蜒至心頭。

　　夢貘是上古惡妖，早已在上古時期便已經(jīng)絕跡。自人們有記載以來，從未有此妖的蹤跡?？墒侨缃?，它居然活生生地出現(xiàn)了。

　　一如四年前，她和天羅山莊眾伏妖師誅殺的梼杌，還有她一直尋找的化蛇。

　　畫角心頭疑云密布。

　　這時，雪蓉卻在她身旁的山石上現(xiàn)身，笑盈盈說道：“走吧，我?guī)闳ヒ娔愕南嗪??！?p>　　畫角頓住腳步：“你說誰？”

　　什么相好，這回她定要問個明白。

　　雪蓉咯咯一笑，長眸微瞇：“在你的夢里，他不是親你了嗎？”

　　什么？

　　畫角頓住腳步。

　　那一夜，在繞梁閣，她曾經(jīng)陷入噩夢，而后，夢到了虞太傾。那時，她還不知他是天樞司都監(jiān)。夢醒后，她打開窗，看到后面竹林中有獸影一閃而逝。

　　當時，她并未感知到妖氣，還以為只是一只普通的獸。

　　沒想到，便是她躲在窗外在吞食自己的夢境。

　　不過，那時她是朏朏妖，此時她卻是胡餅店的劉掌柜。

　　夢貘，以夢為食，吞噬夢境，自然也可以通過夢境認出夢的主人?？v然她此時頂著劉掌柜的臉，雪蓉也已經(jīng)認出她是誰了。

　　畫角捋了下胡須，半個時辰已到，她也無意再續(xù)借臉之術，任由一張臉換了模樣。

　　她身著男子慣常穿的淡青色襕袍，梳著男子常梳的發(fā)髻，然而這樸素到極致的衣衫發(fā)髻，換上畫角那張姝麗的臉，瞬間便出塵脫俗。

　　畫角憊懶一笑：“你也說是夢了，如何能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