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書房外,二十年前的宿仇后嗣驀然重聚,生死一觸即發(fā)!
柴日雙勒著穆雪薇步步走出,宋宗祥不由步步退后,譚逸飛心中焦急萬分。
宋宗祥喝道:“柴田,還不放開雪薇!”
柴日雙冷笑:“宋宗祥,柴某未報家仇怎會罷手!你說我會放嗎?你說我會嗎!”
宋宗祥:“你要宋某的命,好!這就來?。 ?p> 柴日雙:“哼,把槍丟過來,你必需自裁在我面前!這樣的話,穆小姐我即刻便放!”
“好!”宋宗祥“當!”地把手槍丟到柴日雙腳下,他的毫不猶豫令譚逸飛驚訝又感動。
穆雪薇大叫:“不,不要!不要啊宗祥!”
宋宗祥已拔刀對準自己:“雪薇,宋某承諾護你一生,言出必信!”刀光一閃,他對準自己咽喉刺下!
“且慢!”突然一只手將宋宗祥之手拉住,譚逸飛緩緩道:“柴老板,大隊長信你,譚某卻不以為然。大隊長以命相酬,你卻未必就放雪薇,到時候再敲譚某一筆卻也不難?”
柴日雙被說中心事,不由眼露詭祟:“譚先生果真精明,只是穆小姐在我手里,你能如何?”
譚逸飛:“正因為在你手中,才好談筆生意,在下愿用全副家當交換雪薇如何?”
柴日雙眼中一亮,隨即又變陰狠:“柴某求之不得,只是父仇大于天,譚先生再說什么都沒用!”
譚逸飛:“就算你報了仇,必難全身而退,反倒令柴田家族今日覆亡!”
柴日雙一驚,緊張地看了看四周。
譚逸飛又道:“不妨考慮我的提議,放了雪薇,把譚八仙收于囊中。我們倆就在此旁觀,他現(xiàn)在身負重傷支撐不了多久,就是再神勇也不及柴老板一槍?!?p> 此言如此無情!眾人均大驚看著譚逸飛,譚逸飛卻面不改色,甚至仍帶微笑。
柴日雙深深盯著他:“你,絕不動手?”
譚逸飛:“絕不動手!”
柴日雙不由疑道:“你為何會這樣做?”
譚逸飛冷冷道:“只因他與我有奪妻之恨!”此話一出,令三人再次大驚!
“譚、譚舅兄,你說什么?”宋宗祥不由驚詫。
“誰是你的舅兄?雪薇她是我的娘子!”譚逸飛斥道,“是繆世章危言聳聽,明知雪薇不情愿卻硬逼雪薇拜堂,這不是奪妻之恨是什么!”
穆雪薇大急:“逸飛……”
“原來,原來你二人真是……”宋宗祥驚后復(fù)嘆:“我本也懷疑過,但你次次掩示,我又以為西學(xué)之人不納近親,所以,及至后來我對雪薇已再難割舍,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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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本就一直存有一個大大疑團,初時他和鎮(zhèn)民一樣,怎么看怎么都覺得譚逸飛和穆雪薇是天生一對兒。但二人偏偏兄妹相稱,他又無意中看到雪薇的銀耳墜,便暗中認為譚穆二人均是談家后人,兄妹之稱就更信了幾份。雖說如此,但二人卻令他難起提防之心,尤其雪薇,她的純、她的善、她的博學(xué)、她的仙顏,都是任何一個男人無法抗拒之愛,宋宗祥人中英雄,對雪薇這個人中仙子更是傾慕中的傾慕,喜愛中的喜愛,不知不覺間已非朋友這般簡單。
及至聽到雪薇對嘉琪講到西學(xué)反對近親一說,他對譚穆的關(guān)系才算放下,從此追求之心愈盛。雪薇被繆世章逼迫自寫婚書,宋宗祥雖重傷昏暈,心中也隱約覺得雪薇并非完全情愿,但愛慕之情已難自已,心中還多了一層世仇合親一泯恩怨的想法,便按下印記,那一刻只覺幸福天賜,大喜過望。
但迎親之際,譚逸飛不惜屈膝,雪薇更是哭拜求他延后花燭,他直覺地又生疑心,之后一連串親痛喪葬,喜事已早拋入九霄。宋宗祥決定從龍府回鎮(zhèn)后,沉下心來找譚逸飛仔仔細細理清這千頭萬緒,不想?yún)s遇到侯元欽叛軍攻鎮(zhèn),來不及說清之時,猛聽到譚逸飛將真相講出,宋宗祥雖有所預(yù)感,但仍不免心頭一沉,凌亂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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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薇自愧瞞了宋宗祥這么久,令他誤會,不由低泣道:“宋大哥……”
譚逸飛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柴老板,我二人的情仇你已全然看到,是否考慮好了?”
柴日雙猶豫再三,終于道:“好!你現(xiàn)在就寫字據(jù)!”
譚逸飛點頭,撕下衣衫一角,掏出鋼筆唰唰而就,遞上:“這樣行嗎?”
柴日雙側(cè)頭看去,就在這一瞬,譚逸飛突然急拉他握匕之手,漂亮地一摔一踢,將柴日雙踢出丈外,匕首“當啷”落地,宋宗祥俯身拾起自己的槍瞄準柴日雙。譚逸飛正要去扶雪薇,只見雪薇突然也隨柴日雙摔了出去,逸飛的手離她的衣袂只差一寸!譚逸飛大驚,才看到柴日雙拴在雪薇纖腰上的簾鉤,他摔出一拽,雪薇便又被他挾住。
譚逸飛和宋宗祥同時槍對柴日雙,柴日雙卻已先一步執(zhí)槍頂住雪薇的頭,拎著她站起,厲聲道:“想要她活命,你二人立刻將對方擊斃!”
“轟——”此話令宋宗祥和譚逸飛一凜,宋宗祥冷笑:“我二人相殘,又怎知你一定會放了雪薇?”
“你不信又能如何?”柴日雙手中一頂:“快動手!”
穆雪薇急叫:“不不,殺了這倭寇,別管我別管我!”
“當”槍把重重擊在她后頸,雪白頸上立刻青紫。譚逸飛和宋宗祥立刻心疼叫道:“雪薇!”
“心疼了嗎?那還不動手!”柴日雙殘酷獰笑:“你二人本是世仇,這一槍早晚得打,此刻對決不是正合時宜嗎?”
二人再次一驚,同聲問道:“你如何知道?”
穆雪薇趕快道:“他看了《宋氏宗記》,我也看了,逸飛,你錯怪宗祥了,他明知你是談家后代,卻毫不記恨,反視你為兄弟!”
譚逸飛只覺眼前一陣眩暈,不由微微顫抖起來,對宋宗祥道:“你,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宋宗祥凝重點頭,此刻雪薇命懸一線,他早已將情愛之心收起,恢復(fù)沉穩(wěn)剛毅。
穆雪薇生怕逸飛不信,急呼道:“哦,我懷里有宋大哥的字函,你一看就知道,你……”
“住口!”柴日雙打斷道,“譚逸飛,說起來你我也算同仇敵愾,家父與你祖父合作酒仙本來財源大開,卻被宋家老頭禁了,還要把我們趕盡殺絕!你還猶豫什么?替我殺了他快殺了他!”
譚逸飛嗡地心驚:“你說什么?家祖怎會和你這倭鬼共事!不得胡言!”
“哼!你還以為你祖上有多尊崇?”柴日雙冷笑道,“這加了大麻的酒仙就是出自你談家酒坊,兩家怎么分賬的,家父記得清清楚楚!”
譚逸飛只覺心中一個霹靂!驀的呆了,之前魏永更的話,繆世章的話、宋老爺?shù)难獣鶎⑿艑⒁桑丝虗喝瞬裉锏脑拝s更加篤定,令他立時心亂如麻!
宋宗祥忙道:“譚兄弟快別信他,是柴田暗中在酒仙里下毒,談老祖完全不知道啊?!?p> 柴日雙厲聲打斷:“休再多言!我數(shù)到三,再不動手她就死!”
“她要死了,你也立刻斃命!”宋宗祥喝道。
柴日雙殘酷笑道:“哈哈哈哈,那也能令你二人痛苦一輩子,這就夠了,夠了!一!”
宋宗祥和譚逸飛均吸了一口氣,胸膛急涌,手中顫抖。
柴日雙大聲喊著:“二!”
隨著一聲“二”字,只聽“砰”的一聲,柴日雙一槍打在穆雪薇腿上,鮮血立時流出,雪薇站立不穩(wěn)痛呼出聲。
“雪薇!”宋宗祥和譚逸飛立時心如刀割。
柴日雙陰狠道:“柴某說到做到!”
宋宗祥和譚逸飛再難猶豫,譚逸飛咬牙“唰”舉槍對準宋宗祥,宋宗祥亦緩緩舉槍。
柴日雙目中殘酷之光大亮,吐出了最后一個死亡數(shù)字:“三!”
只聽“砰!砰!”兩槍,譚逸飛和宋宗祥同時擊中對方胸口,同時血濺仰倒!
穆雪薇呆了,柴日雙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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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官道旁的一處密道中,繆世章小心地背著宋宗梅出來,尋得一匹馬騎上,緩緩向鎮(zhèn)中行去。
宋宗梅靠在繆世章懷中:“世章哥……”
“梅兒莫怕,我已幫你止血,進了鎮(zhèn)就去安郎中那里?!笨娛勒掳参康?。
宋宗梅點頭,走了一陣,她回望著山腰上的城隍廟,輕輕道:“世章哥,你還記得嗎,咱們小時候也是在這城隍廟,你把我抱在懷里……”
繆世章心頭大動,嗵嗵狂跳起來:“世章,記不清了……”
宋宗梅身子一晃,繆世章連忙摟緊她,碰到她腕上桃木珠串,令他一顫。宋宗梅面色一黯:“你記得,你一定記得。你是嫌梅兒曾是戲子,又曾嫁于侯賊?”
繆世章忙道:“沒有沒有……”
宋宗梅:“那你是嫌,梅兒并非宋氏血脈,這大小姐乃是虛名?”
“當然沒有!”繆世章急道,“世章從未如此想過,世章敬大小姐忠孝!”
“梅兒對你又何嘗不敬?你縱有千般的不是,一顆心卻全系在宋家,這樣的人到哪里去找?!彼巫诿繁揪吐暼酊L啼,此刻重傷之下雖有氣無力,但聽來卻仍嬌憐無比,“世章哥,爹本來就把我許婚給你,你還記得嗎,還記得嗎?”
繆世章臉紅耳赤:“我……我……我怎不記得……”
宋宗梅卟哧笑了,繆世章欣喜得心都快跳了出來。兩人雖全身傷痛,一顆心卻都亮了起來。劫后余生,當真讓人看透很多,感慨很多。若真是在九宮山頂一人抵命,一人自裁,那一切盡都塵滅歸土,親情?愛情?牽掛?遺憾?什么就都沒了!還能象現(xiàn)在這樣對著話嗎?生命稍瞬即逝,也就叫兩人倍感珍重,一些平日里深埋心中的話便放膽講了出來,超越了禮教,超越了身份,講出來,心便亮了。
馬兒行過九仙鎮(zhèn)畫坊,繆世章和宋宗梅神色變得坦然,就這樣摟偎著行走在大街,鎮(zhèn)民雖慌亂未褪,但已熱鬧如平日,所有人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倆,但此刻,繆世章和宋宗梅心中卻只有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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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朗中醫(yī)館已盛不下眾多傷兵,宋宗英便下令移至仙客來客棧,并集合全鎮(zhèn)朗中加緊救治。潘鳳云聽聞,也帶了縣上的一支醫(yī)療隊趕來。
見繆世章和宋宗梅騎來,宗英大喜迎上,二人忙將宋宗梅送進療室。
繆世章這才放心道:“世章有要事去找大隊長,大小姐和姑爺就全托二小姐照顧了。”
“這你放心,交給我!”宋宗英十分爽快。
繆世章正要打馬,忽見老童鐵匠已累得走不動,顫悠悠的倒在路邊,“咣”懷中一物摔出??娛勒驴慈?,乃是一銅制精美首飾匣,匣蓋上刻有清晰的談氏標記。繆世章驚得向老童鐵匠看去,二人對視著,老人的目光沒有半點平日渾濁,而是異常地平靜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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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后院靜得可怕,只聽得秋風掃葉之聲,突然穆雪薇大哭響徹天地:“啊——”
痛哭聲驚動柴日雙,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仇人冰冷地躺在眼前,血冰冷地流成一片,他只覺快意涌遍全身,急喘著,進而狂笑,他已興奮得不知所措,不經(jīng)意地放開了穆雪薇,腿上傷口令雪薇萎然倒地,她悲痛欲絕向二人爬去:“逸飛——宋大哥——”
柴日雙狂笑著,捶胸頓足:“父親大人!一郎終于為您報了大仇,父親……”
“砰砰!”又是兩聲同時響起的槍聲,同時擊中柴日雙要害,一槍在頭,一槍在胸,柴日雙“嗵”跪在地上,驚詫看著正捂胸站起的譚逸飛和宋宗祥,他再不及說出一個字,“咣”死在二人腳下!
穆雪薇由極悲驟轉(zhuǎn)入極喜,驚得呆住,完全說不出話來。
譚逸飛和宋宗祥深深對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槍口,明白二人剛才竟如兄弟般默契,同時擊偏對方要害,待得柴日雙放松,二人又再次默契聯(lián)手斃之!
宋宗祥已激動得泛淚,正在此時,譚逸飛卻“唰”地掏出另一把槍正正地對準了他!穆雪薇大驚,宋宗祥亦是一驚!冷冷的槍口正對宋宗祥,正如冷冷的譚逸飛。
穆雪薇大叫爬上前:“逸飛,住手逸飛!”
宋宗祥卻似早有預(yù)料,頗為平靜道:“宗祥愿代家父償此血債,但請放過宋某家人?!?p> “不要!宋大哥不要!”穆雪薇嘶喊著。
譚逸飛鄭重道:“談逸飛承諾,絕不傷及府上他人?!?p> 宋宗祥點點頭:“談兄弟一代帥才,宋某毫無后顧。宋某去后,本鎮(zhèn)恢復(fù)貴號酒仙鎮(zhèn)之名,全鎮(zhèn)安危就交給兄弟了!”他平靜閉目,已聽到扳機響動,二十年血債,終于到了償命之時。
忽然穆雪薇咬牙立起,撲到宋宗祥身前,被宋宗祥一把摟住,宋宗祥和譚逸飛同時驚叫:“雪薇!”
穆雪薇異常嚴肅地轉(zhuǎn)身,凝視譚逸飛,一改甜美轉(zhuǎn)而英氣逼人,只聽她緩緩念道:“逸飛果真談氏之后,宋某理應(yīng)提防,卻漸漸被其五常之德所折服,他對鎮(zhèn)中父老大仁大義,對倭商柴田大智大勇,寧為玉碎亦不屈從的凜然之氣震憾余心,此乃兄弟也!”
譚逸飛心中大動,蹙眉盯著宋宗祥,宋宗祥卻十分驚喜:“雪薇,你,你竟過目不忘!”
穆雪薇誦出的正是宋宗祥寫在《宋氏宗記》最后一頁的信箋,她肅然凝視譚逸飛,繼續(xù)念出:“曾幾何時,我二人聯(lián)手共擊柴田,彼時竟心意相通,快哉快哉!”
炸井、砸坊、送糧、配方……一幕幕二人戮力同心的往事立時呈現(xiàn)在腦海中,一句句忠義血性的鏗鏘豪言回響在二人耳畔。回想著往日歷歷,譚逸飛手中槍顫抖起來,一抬頭,發(fā)現(xiàn)宋宗祥正微笑著如長兄一般看著他,譚逸飛忙移開目光,只覺自己這一刻竟真如弟弟一般地倉惶,這是他之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宋宗祥看著譚逸飛顯出大男孩的本色,欣慰于他的純善和那么點……不知所措,只覺自己要真有這么個弟弟該得多疼他啊,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語氣和緩而親切:“我視其為兄弟,只是不知他對我又是如何相看?”
譚逸飛猛抬頭,發(fā)現(xiàn)手中槍竟不知何時已然垂下,不由下意識地再次舉起,卻已全無初時堅定:“你別以為……別以為只言片語就可以蒙過我?!?p> 穆雪薇叫道:“逸飛!你怎么還不明白!柴田說的你也不信嗎!”
譚逸飛看著柴日雙的尸體,槍抖動著,心中已然紛亂之極。
忽然一陣急促腳步?jīng)_入后院,繆世章攙扶老童鐵匠趕到,二人被眼前之景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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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章,你回來啦?!彼巫谙榈穆曇粲H切如常。
雖短短一句,卻令繆世章心中大動,跪倒在宋宗祥面前,深深叩下頭去,激動叫道:“大少爺——”他轉(zhuǎn)對譚逸飛又道,“譚先生,童爺爺帶來一件令尊之遺物,是他老人家不顧年邁體弱,親自攀到九宮山頂取回來的?!?p> 老童鐵匠一把扶住譚逸飛,仔仔細細端詳,老淚盈眶:“像!真像!你果真是談大哥的孫子,老天有眼,叫談氏尚留一脈?!?p> 譚逸飛顫聲道:“童爺爺……”
“你那酒仙和談大哥的一絲不差,雪薇姑娘戴的銀墜子又是我親手打的,我就啥都明白啦。”老童鐵匠嘆了半晌:“哎,那場大火呀,別人只道我怕受連累躲出去了,其實我一直守在火邊兩天兩夜呀,只等那火小了,我瞅個空子偷著進了火場,我想給老哥哥收殮收殮呀……”老人說著淚下,全院均沉浸在悲傷之中。
譚逸飛再也忍不住淚流:“童爺爺,謝謝,謝謝您!”
老童鐵匠遞上首飾匣:“給,孩子。這是你爹托我給你娘做的匣子,里面裝了貴重物,我就嵌了把內(nèi)鎖。原先摸不透你,也瞅不清你們兩家是打是和,可不敢輕易拿出來。這場大劫一過呀,可算看到你們哥倆一條心啦,這物件也終該見天日嘍!”說著他打開精巧銅鎖,一本焦黃的《談氏宗記》呈現(xiàn)眼前,老人道,“這是從你爹身邊拾的,被你爹緊緊地壓在身子底下呀,幸虧這么護著,留下了半本?!?p> 譚逸飛顫抖翻閱,最后一頁是談父熟悉俊秀的筆跡,他立時心跳加劇,只見父親寫道“……我于火海之中續(xù)寫本門宗記,望日后飛兒有幸得見。逸飛吾兒,此乃為父絕筆,最為痛心之處,便是不能接你娘過門,只一日之遙便至永別!爹多想摟你入懷,親你撫你,奈何卻徒留終生至憾……”
“嗵“譚逸飛跪倒在地,悲呼:”爹——”
淚眼中再看宗記“……為父留此字好教吾兒得知,爾祖父沉湎祖業(yè),未識破倭人染毒酒中殘害父老之陰謀,宋兄為除毒患,方至痛心一炬,其不知亦受幾多煎熬。為父不才,對家尊敬愛無以割舍,決意陪赴九泉以盡孝道。此乃本宗應(yīng)得之過,萬不可對宋氏尋仇,切切!”
譚逸飛讀完,雙眼發(fā)直一動不動,穆雪薇嚇得趕快上前去扶他,急叫道:“逸飛,你怎么了逸飛……”
譚逸飛怔了半晌,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然真是如此!”
老童鐵匠撫慰地拍拍譚逸飛的肩,將首飾匣底層的鎖打開,遞出一物,逸飛接過,是一只刻有“飛”字的長命鎖,老童鐵匠回憶道:“那天談大哥一臉喜色跑來找我,要我打一把長命鎖,正面是你談家印跡,背面就是這個“飛”字。
譚逸飛疑惑地抬頭:“童爺爺,怎么和逸飛同字?!?p> “是談大哥答允了你爹與你娘的姻緣,這是他給寶貝獨孫置的護身符呀!”老童鐵匠慈愛道,“現(xiàn)在你的譚府就是談大哥給你爹置的,為了接兒媳長孫過門用的!”
譚逸飛驀然激動萬分:“爺爺,爺爺承認了我們,承認了我們?”
老童鐵匠鄭重點頭。
譚逸飛喜得激動仰天大笑又大哭,槍“咣”掉在地上:“娘,娘??!原先只是聽爹說,現(xiàn)在您看到了嗎,您看到了嗎?爺爺承認了咱們,我們終于認祖歸宗了娘——”他的痛哭令眾人皆心生悲意,他淚流滿面已震顫得不會動彈,任秋風吹去面上淚痕。
穆雪薇心疼得一把將他抱入懷中:“逸飛——”
宋宗祥默默地看著,心中極為酸楚。繆世章下意識地拾起譚逸飛掉在地上的槍,彈匣摔在一邊,突然他頓住:“大隊長!”
宋宗祥看去,槍內(nèi)子彈竟是空無一發(fā)!他一把抓過彈匣,激動顫抖道:“你,你在心里其實早已放過宋某,是這樣嗎?是這樣嗎?”他大步上前使勁搖著譚逸飛的肩,譚逸飛自己也說不清,心潮急涌地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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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不出,他真的答不出。當年德財嬸將《八仙秘制》交于他的那一剎,他就已種下復(fù)仇的火種。他痛斬情絲,苦學(xué)釀酒,不斷為復(fù)仇添薪加柴。終于,他重回九仙,重重艱險,重張酒坊!他學(xué)自講武,行事光明磊落,對他來講,復(fù)仇完全不是一槍奪命如此空洞。復(fù),光復(fù),光復(fù)酒坊,光復(fù)學(xué)堂,光復(fù)仙客來,他要把宋家從談家奪去的一切光明正大地奪回!而最重要的,是光復(fù)人心!
從小母親就和他講,父親為人謙謹親和,是九仙鎮(zhèn)人人稱頌的樂善仁人,也正因為此,談家聲望顯赫,深得人心。而世上,最難得的就是人心!故此,他以父親為榜樣,樂善好施,濟世創(chuàng)業(yè),他要用實力擊夸宋家,令對方輸?shù)眯姆诜R舱且驗橛辛诉@個過程,他才有機會看清宋宗祥痛擊倭寇的豪情,才有機會見識他保護百姓的忠勇,而這與他竟是如此相通!
他們從疑忌到聯(lián)手,從聯(lián)手又到相惜,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對宋家的復(fù)仇越來越不忍,越來越動搖,他害怕這個念頭的滋長,雪薇被奪之后,他重燃怒火,十面埋伏,為的是終于要和宿仇一決死戰(zhàn)!但來的居然是宋宗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介女流,甘愿替兄赴死,平息兩家恩怨,如此豪邁,如此慷慨,怎不令他敬畏!怎不讓他慚愧!再看宋宗祥,為保全鎮(zhèn)孤身浴血,他又怎能算作十惡不赦之徒?
講武子弟槍下從無冤魂,這槍讓他怎么開?這仇讓他怎么復(fù)!宋老爺?shù)难獣兰?,柴日雙的親口所言,令他這把槍已再難舉起。而宋宗祥竟早已知道他是談氏后人,早已知道他為復(fù)仇而來,竟然還是毫不防備!他山防兵丁遍布,隨便一冷槍皆可取他性命,但宋宗祥不但力排繆世章異議,而且全心全意助他護他,只因二人共同抗日的那一顆火熱之心。原來,宋宗祥才是大智慧大氣度,令他這智謀無雙之人此刻卻亂了心智,唯有恕己,恕人,不斷在心中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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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怔怔失措的逸飛,穆雪薇含淚笑道:“怎會放過?既然是兄弟又怎會放的下?”她說著,將二人右手交握,彼此的溫暖從手傳遞于心。
終于,二人同時用力,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兩人久久凝視,滿是溫情與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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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滿山,晴空萬里。
煥然一新的“談氏祖墓”石碑聳立墓前,談逸飛和宋宗祥雙雙孝服及身,三叩大禮。
談逸飛激動之極:“娘!您和爹終于團圓了!”
穆雪薇、楊漢鼎、繆世章、宋宗梅、宋宗英、譚稚謙、七虎、魏永更和無數(shù)的鎮(zhèn)民均默默見證著。
墓前一紅木神案,八仙酒滿在案上,談逸飛和宋宗祥上前,鄭重地舉杯敬天,跪下。
“蒼天在上,我宋宗祥……”
“談逸飛……”
“從今結(jié)為兄弟,鎮(zhèn)衛(wèi)家國,榮辱與共!”
“咣”兩碗酒相碰,談逸飛和宋宗祥共飲而盡。
“逸飛!”
“宗祥大哥!”
二人大笑著緊緊相擁,觀者無不感動,笑聲回響在九宮山,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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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魏永更奮力開鑼,仙客來內(nèi)外百樂齊鳴,披紅掛彩的長街處處喜意盎然,眾人歡天喜地地站滿了街巷。
宋宗祥站在門前抱拳笑道:“今日乃是我兩位兄弟大婚吉辰,仙客來大宴三日!”
正說著,兩匹高頭大馬分別從街兩頭行近,正是吉服披花的談逸飛和繆世章,繆世章正襟端坐,眼中卻難掩喜悅,談逸飛則顧盼神飛,笑著向眾人行禮。
賓客云集,笑語聲聲,本就氣派的大堂喜瑞吉慶,更顯華麗。繆世章走進,不覺心生感慨,宋宗祥和談逸飛看在眼中。
談逸飛上前微笑道:“繆兄,今日你我同喜,小弟敬獻賀禮一件,恭??娦窒采咸硐??!?p> 魏永更將一件紅綢蓋住的東西呈上,繆世章疑惑掀開,一驚,正是仙客來酒樓和客棧的大印,眾人均是轟然。
就見談逸飛撩衫恭行大禮:“從前恩怨愿從此雨霽云消,兄弟同心!”
繆世章感動得立時跪下攙扶:“是哥哥對不住你啊,逸飛!”他憋了很久的這句腑肺將嫌隙盡釋,兩人雙臂交擁,相視而笑。
魏永更“咣”的一鑼,眾人熱烈鼓掌,宋宗祥和譚稚謙將二人攙起。
宋宗英打趣道:“嘿,這還沒拜天地呢,怎么你們倆倒先拜起來啦?”
眾人笑聲中,繆世章臉上一紅,將大印呈與宋宗祥,宋宗祥大力推回:“世章,仙客來本就是你辛苦經(jīng)營,我早說過,他早應(yīng)是你的!”
繆世章甚為感動:“多謝大哥,多謝逸飛,世章無以為敬,就和逸飛同題喜詩一首,共賀你我喜結(jié)百年?!?p> 小生子已將一幅紙硯呈于面前,只見繆世章和談逸飛落筆生花。
祥呈鳳龍章世梅宗
運雙凰鸞彩宇室堂
鼎蒂合聯(lián)翰超馨瑞
輝交璧珠飛逸薇雪
譚稚謙悄聲道:“此詩是藏頭藏尾雙隱詩,自右起橫讀,頭一句乃是‘宗梅世章龍鳳呈祥’?!?p> 宋宗英恍然:“哦,這尾一句橫讀是‘雪薇逸飛珠璧交輝’,嘿,新人的名子全有啦!”
“哦——”眾人這才明白,紛紛擠上前爭著看,小生子舉得老高。
“好!果真是兄弟聯(lián)手,默契有加!”楊漢鼎大聲叫好進門。
眾人看去,只見楊漢鼎極恭敬地陪同穆夫人進來,穆夫人手中捧一花雕酒壇。
談逸飛大喜,上前跪下:“師母駕到,逸飛拜見岳母大人!”
“我若不到,雪薇這女兒酒你又怎喝得到?”穆母笑中含著深意,“逸飛,這一聲岳母可是遲了三年啊!”
談逸飛甚為慚愧,眾人又大笑又感慨。
宋宗祥笑道:“拜堂拜堂,可不能再遲了!親家母快請上坐?!?p> “哈哈哈……”歡慶聲中,眾人向喜堂擁去。鸞鳳寶瓶,紅燭華燈,通身喜盈的兩位新娘由宋宗英和蕓姐牽出,談逸飛和繆世章激動而喜悅。
魏永更敲鑼報喜:“一拜天地——”
新人行禮。
“二拜高堂——”
穆母和宋宗祥坐在太師椅兩側(cè),受四位新人敬茶致禮。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談逸飛將銀葉從懷中掏出,深情地戴在穆雪薇耳畔,蓋頭下雪薇雙肩微顫,顯然十分激動,突然,逸飛將雪薇緊摟入懷,引得眾人驚訝聲震耳。
七虎瞪圓了眼睛:“哦!逸飛比我七虎子還膽大!”
童鐵匠嘖道:“這學(xué)過新學(xué)就是不一樣,譚教習,啥時你和二小姐補場大禮,也興這個禮不?”
“美的你!”宋宗英笑斥道。
在如山的祝賀聲中,兩位新郎執(zhí)紅幔引新娘分向兩側(cè)走向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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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早鋪好紅毯,兩側(cè)家傭垂手侍立。
談逸飛牽著穆雪薇走來,楊漢鼎、岳壑邦、張達、王小順在側(cè)相陪,忽然楊漢鼎一使眼色,四人合力一擁而上,用紅幔將談逸飛縛住。
談逸飛不免驚訝:“楊兄,四位這是何意?”
楊漢鼎笑道:“上次叫你跑了一回,讓我妹子等了三年,這回該我妹子作主啦!”
紅幔交于雪薇手中,雪薇行到談逸飛前面,一扯紅幔:“量你也不敢再跑?走,跟我入洞房去!”
談逸飛大笑跟上:“楊兄,你這楊膽子的綽號怕是要讓賢了,諸位且聽,可有比我娘子還膽大的嗎?”
“哈哈哈……”歡笑聲中,眾人拋撒花瓣,繽紛飛花中,兩對新人喜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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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一月后,宋宗祥和談逸飛加入楊漢鼎隊伍,投軍報國。
半年后,宋宗英喜得一子,譚稚謙為孩子起名宋念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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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酒當歌,浮生一樽,
壺中日月,夢里乾坤。
家哉,掃愁忘憂,般若紅塵,
國哉,黃封天祿,唯我獨尊,
命哉,金波茅柴,狂藥曲生,
運哉,福水禍泉,凍醪火春。
也難說酒逢知己,也難說口蜜腹鴆,
縱然是觥籌交錯,縱然是清濁難分,
也必是龍生九子,九九一心!
華夏華耀,龍裔龍孫,
山河問鼎,家國至尊。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