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霍王之女
真正的霍小憐在溫柔坊里的韶華院中,而這個地方居住的也多是教坊司所管轄的官妓,亦是文人墨客聚集的所在。
才子佳人、金粉樓臺,成了這里最華麗的樂章。
王五娘也換了一身男裝,帶著她來到韶華院,而韶華院里正是人聲鼎沸,歌聲涌涌之時,好似在舉行著什么比賽。
來到這種地方,慕容桓當然不會有那些男人們的興致高昂和樂趣,她也知道這里的女子多是受家族牽連因罪而淪落為官妓的,從金枝玉葉名門貴女到身份低賤供人取樂的女妓,即使不賣身,也是被世人輕賤的所在。
她不會輕賤這些女子的身份。
“鴛鴦機上疏螢度,烏鵲橋邊一雁飛……明河可望不可親,愿得乘槎一問津?!?p> 有歌聲傳來,王五娘帶著慕容桓來到了一間寬闊的大廳,里間竟有數(shù)名文士正在吟涌,而臺上有一光彩照人的女子正在撫琴,身旁有數(shù)名舞姬甩著水袖翩躚起舞。
“凌香姑娘的舞跳得極好,但小憐娘子的琴聲更妙!”有一文士贊道。
“再妙能妙得過宋學士的一首明河篇嗎?哈哈哈……”
那人說話的語氣猶帶嘲諷,慕容桓不禁問了句:“他們在笑什么?”
王五娘神色窘然,便向慕容桓低聲解釋道:“這位宋學士雖為五品學士,可是他品性不太好,是一個諂侍武氏外戚的媚臣,早年圣人還是太后的時候,便征召了一些文采不凡的才子作為她的北門學士,這位宋大人曾經(jīng)也想自薦成為太后的近臣,但卻遭到了拒絕,于是,宋學士便寫了這一首《明河篇》,雖是文采斐然,但卻被當時的許多文士們嘲笑為是在向太后……示愛?!?p> “而這位宋學士無論怎么努力,始終都沒有得到圣人的青睞,有傳言說,是因為圣人嫌棄他口臭,所以便……也因為這則傳言,這位宋學士從此以后每日都要刷很多次牙,上朝也要含著雞舌香,自此,便成了這些文士們口中的笑談!”
“原來如此!”隨著王五娘的闡述,慕容桓的腦海中也逐漸浮現(xiàn)出些許對此人的印象,“他是叫,宋之問么?”
“是的,原來蘇郎君你知道?”
慕容桓愣了一愣,對于腦海里出現(xiàn)的這些似自己又不似自己的記憶,她也道不明。
既然道不明,便也干脆點頭,轉(zhuǎn)而言歸正傳:“那位撫琴的小娘子便是霍小憐?”
一邊問著,慕容桓的目光也一邊投向了那女子手下的琴弦。
晶瑩剔透的琴弦在燭光昏昏中閃爍著極為耀眼的光芒。
女子歌聲婉轉(zhuǎn),淺笑嫣然,偶爾抬眸間,媚眼如絲,波光流轉(zhuǎn),似在傳達著某種幽怨情愫。
王五娘答道:“是的,便是她!”
兩人話音一落,便又聽到一聲音道:“宋學士的詩,也是你們能嘲笑的嗎?有本事,你們也寫出更勝于他這一首《明河篇》的詩來,如何???”
隨著這聲音傳來,走到眾人眼前的人,竟然是周興。
而一見周興的文人士子們立即便像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來,誰也不敢再嘲笑謾語。
周興的目光就這般在每個人的臉上一掃,很快便掃到了慕容桓的身上:“喲,這么巧,竟然在這個地方又見到蘇四郎君了!想不到如蘇四郎君這般清雅的君子,也會來這種地方玩樂啊?”
“是看中了這里的頭牌名妓?還是也來爭一爭作詩之名?”
慕容桓道:“我不太會作詩!”
“哦,那就是來看紅牌名妓的來了!”周興指著正撫琴的女子,問,“是想要這位小憐姑娘嗎?”
隨著周興的一指,那撫琴的女子身體一僵,琴聲便嘎然而止。
慕容桓笑了笑,沒說話。
周興便走到了她的面前:“如果你能隨我到府上走一趟,這個小憐姑娘我便給她贖了身贈予你,你覺得如何?。俊?p> “周侍郎為何對我這般感興趣???”
“那你又為何對周九郎的案子這般感興趣???”周興反問,“竟能毛遂自薦,助大理寺查案,可有查出什么眉目來嗎?”
說罷,斜眼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王五娘,
“王五娘怎會在此?你二人莫不是在這里私會?”
“我兒九郎不會是被你們合謀殺害的吧?”
周興接二連三的質(zhì)問,令得王五娘面色微驚,而慕容桓心中便騰起了一激靈:他這是在試探她到底有查出什么來嗎?
今日一早盧凌帶一眾捕快到蘇家所經(jīng)歷的事情,除了蘇家人,沒有外人知道。
而周興又為何對她如此感興趣?
除了有人向他告了密,她想不出別的理由。
這時,阿姝憤然的接了句:“你兒子干了那么多惡事,想殺他的人多了去了,關我家郎君什么事??!有本事你去問那些被周九郎害死后丟進井底的小娘子們?nèi)グ。俊?p> 她這話音一落,四周立即傳來嗡嗡大作聲!
“什么意思?被周九郎害死并丟進井里的小娘子們?”許多文士們發(fā)出疑問。
這時,有人接道:“聽說周九郎死在廢棄的霍王宅里,今日一早盧少卿便將那里封鎖了,好似現(xiàn)場又挖出了好幾具尸骨來!”
“這些尸骨就是從前失蹤的那些少女!”
“所以,周九郎是因為殺了那些少女,才會在半夜被女鬼索了命?”
聽到這些議論聲,周興的臉色倏然大變,這時,門外又傳來一男子聲音道:“周侍郎,你不會是見誰都像是殺了你兒周九郎的兇手吧?”
周興心頭一凜,倏然側(cè)過頭,便見正是蕭慕宸帶著一眾護衛(wèi)走了進來,正好便攔在了慕容桓面前,遮擋住周興的視線。
“周侍郎恐怕還不知,現(xiàn)在洛陽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已然不只有你兒子周九郎一案,還有霍王宅里的井底沉尸案!此案已然奏稟到了圣人面前,引得圣人勃然大怒,周侍郎不如還是先回去向圣人告罪,好好解釋這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周興神情駭然:周九郎干的那些事情,他當然不會不知,但他早就跟這個養(yǎng)子說過,做事要做得干凈一些,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竟然還是……被大理寺的人找到了?
惶恐之余,拂袖而去。
蕭慕宸這才將目光投向慕容桓:“你來這里干什么?”
語氣頗有些不悅。
慕容桓道:“來找證據(jù)!”
說完便走到了那撫琴女子面前,開口便問:“你,便是霍王的女兒?李小憐?”
霍小憐不過是一段故事里的藝名,霍王李元軌的女兒應該姓李。
“也不對,你這么年輕,最多不過是霍王的孫女!”
容顏嬌美的少女掩嘴吃吃一笑,裊裊站起身,便行到了慕容桓與蕭慕宸面前。
“今日的兩位貴客倒是生得格外俊美,是想要小憐作陪,共渡春宵嗎?”
霍小憐說著,一雙柔荑先是伸向蕭慕宸,可就在快要觸及臉頰的時候,竟然又突地一轉(zhuǎn),便轉(zhuǎn)到了慕容桓的臉上。
“蕭中丞太過凜然不可高攀,我還是喜歡如小郎你這般平易近人的?!闭f著,纖指順著臉頰的線條,一直往下,直到慕容桓的胸前時,被慕容桓抓住了手腕。
王五娘面色羞赧,忙上前道:“小憐,莫要開這種玩笑了!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恩人,你既有話想要對她說,那便好好聊聊吧!”
王五娘的話令得慕容桓心中一怔:原來是這位小憐娘子想要見她?
霍小憐聞言也收起了戲謔風流的神情,眸光幽轉(zhuǎn),旋即揚唇一笑,款款行了幾步后,才轉(zhuǎn)向他們道:
“好啊,那就請諸位到我房間里聊聊吧!”
……
作為韶華院中的紅牌,李小憐的房間卻并不顯得那么奢華,胡桃木的桌椅,案上還擺放著一些名人法貼,以及一幅未寫完的字。
慕容桓拿起了這幅字來看,就見上面寫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末了,最后詩風一轉(zhuǎn),還補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
整體字跡娟秀且遒勁有力,如不是流落到這種地方,應為當世之才女。
“霍小憐的故事真的是你的故事么?那么故事里的那個書生又是誰?”
“其實故事里的書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不過也就是個跳梁小丑罷了!你們想不想聽我真正的故事?”
李小憐凄涼的笑了一笑,續(xù)道:“三年前,我家中遭難,所有女眷沒入教坊司,我母親帶著我們姐妹數(shù)人一起過著貧困的生活,我擅琴道,便做了這清倌人,有一日,有位儒雅的郎君迷上了我的琴曲,后來便時常到我這里來聽曲,直到有一日為我贖了身,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那位郎君轉(zhuǎn)手便將我賣給了周九郎,而周九郎為了討好他的父親,又將我獻給了周興。
之后,我便在他們父子二人手中受盡凌辱,唯有委屈求全,方才茍活至今日!”
說到這里,李小憐竟褪去了衣衫,露出一截白晳的背部。
阿姝禁不住發(fā)出一聲駭懼的低叫!
慕容桓也有些驚駭?shù)你蹲×?,因為她看到的李小憐背后竟然布滿了錯綜交錯丑陋的傷痕,這些傷痕與她嬌艷的容貌形成極大的反差對比。
蕭慕宸也沉默了下來,許久都沒說話。
“這些都是周興父子干的?他們?yōu)楹稳绱舜???p> “只因我是霍王的孫女!”李小憐苦笑道,“周興父子向來對于權貴名門之女都是不折手段百般羞辱,為了滿足于他們變態(tài)的報復欲!”
說到這里,李小憐又向慕容桓與蕭慕宸跪了下來,懇求道:“小憐自知為罪臣之后,永不會被圣人所寬恕,所以即便是有此遭遇,也不敢奢求有人為我主持公道,但小憐有一請求,懇求二位能將周興伏法,小憐即便是死,來生也會結(jié)草相報!”
她說罷,伏首在地,磕了個響頭,又喚了一名老嫗過來,將一紙卷帛遞到慕容桓手中。
慕容桓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的全是周興父子利用職務之便所干過的一些欺壓良民、貪污受賄,甚至逼良為娼等不恥之事。
尤其是卷軸的最后,竟然附上了周興的府邸圖,哪里是庫房,哪里是周興的臥房、書房,私藏了什么臟物,都有標示。
她現(xiàn)在缺的也正是這一樣東西,這有點讓她有些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意外之喜。
“你為什么會選擇將此物給我?”她好奇的問。
如此重要的證據(jù),若非極為信任之人,怎可隨意出示于他人!
李小憐莞爾一笑道:“因為五娘跟我提起過你,你能救她,說明你有仁善之心,我信你!而且,也有人致信于我,讓我尋你相助!”
“誰?”
李小憐便拿出了一只紙鶴,再次遞到慕容桓手中。
慕容桓打開來看,就見上面寫著一行字:蘇家四郎,可助你復仇,但你要獻上周興府邸圖!
這字!
慕容桓有如當頭一擊:這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