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開考
李循外表看起來中規(guī)中矩，酒量卻出奇的好，三個人在住所附近的一處酒樓中推杯把盞，到最后趙彥與張文淵險些被人給抬著回去。
夜色深沉，趙彥于熟睡中醒來，只覺得口中干渴異常，迷糊間看到床榻旁擺著一盞茶，想也不想便端起來一飲而盡。
‘呼……’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涼茶入腹，趙彥的腦子略微清醒了一些，心想李循的婢女秋月倒是很會照顧人，知道醉酒之人多半半夜會被渴醒，遂提前在床榻前準備了一盞茶。
酒已醒，頭卻還有些疼，趙彥將茶盞放下，隨即雙手放在兩側(cè)太陽穴處慢慢按揉，半晌后頭疼減輕，他卻也沒有睡意，便坐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
想到自己離家前偷偷放在李筠梳妝臺上的那封信，趙彥心頭不禁泛起一絲愛憐，雖不知李應(yīng)秋在信中對李筠說了些什么，但以己度人，猜也能猜個差不離，信中大致應(yīng)該就是些報平安和詢問李筠近況的話，然而不管李應(yīng)秋在信中說些什么，時隔良久總算有了親人的消息，以愈來愈多愁善感的李筠的性子，肯定要哭上一場。
趙彥自覺人生在世，應(yīng)有所敬畏，他敬天敬地，畏一切可畏之物，其中可畏的就有女人的眼淚。
“唉……”趙彥情不自禁的嘆了一口氣，常言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自己上輩子沒有切身體會過，哪知如今陰差陽錯竟也體驗了一回，若是不識李筠還好，他南莊李家是死是活干我何事，可是如今……
兩人都已經(jīng)坦誠相對了，雖沒有突破最后一步，但以此時的普世觀來看，不論如何，趙彥與李筠這輩子都已有了斬不斷的親密關(guān)系，李筠正式嫁入趙家已是板上釘釘，而將來不論李筠是作為趙彥的正妻亦或是小老婆，趙彥身為李筠的男人，對于李家的事總不能視而不見，如此看來倒是真的要想想辦法了。
李家是因得罪了大太監(jiān)王振才被抄家流放，如今王振在朝中一手遮天，兼且還控制著東廠和錦衣衛(wèi)，耳目眾多，若是偷偷將李應(yīng)秋及一應(yīng)李氏族人接回深州，實在是風(fēng)險太大，稍有不慎便會累及自身和親族，實不可取，真是頭疼啊。
趙彥呆坐著想了一會兒，限于自己本身此時的能力，卻是并未想出什么好的辦法，正面硬剛肯定是給王振送菜，所以只能靜待時機。若是等到王振倒臺后一切還好說，在這之前可以找機會給李家送去些銀兩，令其在云南不至于生活的困頓潦倒，而等王振倒臺之時，之前凡是因王振而被貶官治罪的官員們自然有人會為其奔走，李家的那位李郎中既然能坐到文選司郎中這個顯要位置上，想必也不是毫無背景吧。
現(xiàn)在是正統(tǒng)十三年，明年中旬便是王振的死期，到時自己就算考不上進士，做不了官，以舉人之身有些事情也是可以試著操作操作的。
想到這里，趙彥心思一轉(zhuǎn)，不禁捫心自問，自己真的能坐視土木之變發(fā)生嗎？如若自己不忍坐視土木之變發(fā)生，甚至改變了歷史，那王振到時會怎樣？是繼續(xù)被人一錘子砸死，還是完好無損的回到京師，繼續(xù)作威作福？可若是真的坐視土木之變的發(fā)生，那自己良心何安？
趙彥嘆口氣，他并非死腦筋，既然以后的事充滿變數(shù)，此時想再多也是無用，如今自己首要之事便是參加會試，其余諸事不妨等到會試之后再作打算。
時光如水，日月變換，時間轉(zhuǎn)眼到了二月初八，趙彥與張文淵二人專心閉門溫書，李循也公事繁忙，三人雖住在一個院子里，在之后的日子里相聚共飲、談天說地的次數(shù)卻并不多。
前一日，正統(tǒng)皇帝朱祁鎮(zhèn)已經(jīng)欽命內(nèi)閣閣臣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xué)士曹鼐、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張益二人主持此次會試，此二人為主考官，曹鼐為主，張益為副，旗下又有十六名同考官。
同考官明初僅為八人，其后略有增加，多時曾至二十人，考試時的彌封、謄錄、校對、閱卷、填榜等多由同考官經(jīng)手。
今日趙彥與張文淵二人早早便起身整理行裝，秋月與廚娘胡氏在旁幫襯，一應(yīng)事物整理妥當(dāng)之后，趙張二人隨意吃了些東西，期間與秋月閑聊，才知李循自昨日便不曾回家，說是最近幾日公務(wù)繁重，只托秋月替其祝趙張二人此次能會試連捷，光耀門楣。
曹鼐與張益身為正副主考官，依據(jù)規(guī)定早已先行進了貢院，被‘隔離’了起來，是以初八日上午，正統(tǒng)皇帝任命閣臣、工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高榖祭奠孔子先師后，大明正統(tǒng)十三年會試正式開始，貢院打開，考生入場。
大明立國至今已有近百年，文風(fēng)漸盛，此次參與會試的舉子以及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粗略一看，至少也有兩千多人，況且為了防止考生夾帶作弊，需要層層搜檢，故而考生入場的速度并不快。
趙彥與張文淵各自背著行李排在隊伍中隨波逐流，遠遠的早已看到貢院門口站著幾名軍士正在行搜檢之責(zé)，被搜檢的那名老舉人發(fā)髻被打開，衣衫凌亂，帶著的行李也被翻檢的亂七八糟。
搜檢完畢后，那名老舉人也不知是氣的還是不曾在人前如此衣衫不整過給羞的，一張老臉變得通紅，手忙腳亂的收拾完隨身物品后，嘴里嘀嘀咕咕說了幾句抱怨的話，那負責(zé)搜檢的兩名軍士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這個‘舉人老爺’，嘴里嚇唬道：“搜檢已畢，還不快快入場，若是堵塞入口，我等雖是小小軍士，卻可奏請主官將你以擾亂考場之罪拘捕，到時不說你還能不能參與此次春闈，怕是以后的春闈也參加不了了。”
明代初年，對應(yīng)考舉人的入場搜查比較寬，明太祖朱元璋曾經(jīng)說：“此已歌《鹿鳴》而來者，奈何以盜賊待之？”《鹿鳴》是《詩經(jīng)》爾雅的第一篇，是貴族們宴會的詩?！对娦颉氛f：“宴群臣嘉賓所用的樂歌?！编l(xiāng)試發(fā)榜后，各行省都要舉行“鹿鳴宴”，宴請中式舉人。朱元璋的意思是說，參加會試的舉人，都是經(jīng)過各行省選拔出來的品學(xué)兼優(yōu)的人才，應(yīng)該尊重他們的人格。所以，在洪武年間，會試搜檢之法時行時罷。
由于放松了搜檢，應(yīng)試舉子作弊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到了后面的嘉靖末年，入場夾帶的情況日趨嚴重。嘉靖四十四年，明世宗“始命添設(shè)御史兩員，專司搜檢，其犯者，先荷枷（戴枷索）于禮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從此以后，搜檢十分嚴格，甚至要解衣脫帽。對于這種矯枉過正的作法，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篇·科場》中深表感慨，他說：“四十年來，會試雖有嚴有寬，而解衣脫帽，一搜再搜，無復(fù)國初待主體矣！”
如今是正統(tǒng)年間，此次會試之所以搜檢如此之嚴，一是因之前順天府鄉(xiāng)試舞弊之事，二是因某人看讀書人不順眼。
前者自不必說，后者說的某人既然有著能影響本朝掄才大典的能力，那身份自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明眼人只要靜下心去想，自然能猜出是誰，只是對于其動機能猜出來的人卻并不多。
李二與張順將趙彥二人送至貢院門口后，便被維持秩序的軍士驅(qū)趕到外沿的人群中，此時二人正踮著腳在貢院門口的那一排排隊伍中搜尋趙彥與張文淵的身影，冷不防身后傳來一陣喧嘩，二人回身一看，卻不知是誰家?guī)酌虼笱鼒A的家丁正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等到在人群中趟出一條路來之后，兩名年輕的貴公子才在一名華服老者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李二與張順同樣被擠到了一邊，只是二人心性穩(wěn)重，雖然被推搡了幾下，卻也沒有動氣，況且一看對方來頭就不小，是以只暗地里啐了一口，便不再理會來者，若是他二人回頭去看，說不定能認出來人中的那一老一少，正是前番鄉(xiāng)試時在悅來客棧有過一面之緣的朱鎮(zhèn)與王真。
朱鎮(zhèn)一行人弄出來的動靜不算小，只是一看便大有來頭，維持秩序的軍士見他們主仆只站著人群中遠眺貢院，并未有其他舉動，便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不予理會。
朱鎮(zhèn)眼看著貢院門口因搜檢而頗為狼狽的舉子們，忍不住回身與王真低聲道：“先生，此舉是否太過了？太祖有云，此已歌《鹿鳴》而來者，奈何以盜賊待之？此前幾十年間會試皆不曾如此，如今……”
朱鎮(zhèn)旁邊那名年紀略小的貴公子聞言點了點頭，似是對此極為認同，便扭頭看向老者王真，想看看他如何答復(fù)。
王真輕輕一笑，尖著嗓子答道：“二位公子，老奴自小便在蔚州長大，也曾苦讀詩書，期盼著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榮歸故里，只是老奴愚鈍，憑本事只能考上生員，其后碌碌無為多年，可以說是一事無成。只是老奴雖然愚鈍，曾經(jīng)卻也是個讀書人，對于這些讀書人心中的彎彎繞繞最是清楚不過了，若是讓老奴用一個詞來與讀書人一比的話，老奴覺得‘賤骨頭’這個詞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
年紀略小的貴公子聞言只覺腹中一口惡氣直沖天靈，想也不想便斥道：“一派胡言。”
朱鎮(zhèn)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朱鈺，且聽王先生把話說完，若是再敢打斷，下次為兄便不帶你出來了?！?p> 在朱鎮(zhèn)強大的‘威壓’之下，朱鈺只能乖乖的低頭做小，心中卻傲嬌道，誰稀罕跟你出來，反正我的王府就在京城，什么時候想出來就出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你自由多了，哼……
眼前三人的名字，說出來應(yīng)該可以當(dāng)?shù)闷鸫竺Χλ膫€字，因為他們一個是正統(tǒng)皇帝朱祁鎮(zhèn)，一個是景泰皇帝朱祁鈺，最后一個則是遺臭萬年的大太監(jiān)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