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頭換官銜,古而有之,先秦商鞅規(guī)定:秦國的士兵只要斬獲敵人“甲士”(軍官)一個首級,就可以獲得一級爵位(公士)、田一頃,宅一處和仆人一個,斬殺的首級越多,獲得的爵位就越高。秦軍重法尊律,往往在戰(zhàn)場與死敵廝殺之空隙,兵士自相廝殺搶奪人頭,據(jù)為己有。函谷關(guān)以東六國之軍,見之心驚膽戰(zhàn),常謂秦國為虎狼之國,秦軍為虎狼之師。
大明最初建軍承元蒙軍制,戰(zhàn)功晉職論賞也是累計戰(zhàn)場人頭,得七人人頭則晉升一級。雞鳴驛始終只是一個驛站,屯兵千余始終無有大型戰(zhàn)事,而這江瀕幾年前調(diào)來,又成日里醉熏熏的做著白日夢,半點不懂官場經(jīng)營之道,算來也只能拎人頭晉升,慢慢升至現(xiàn)在官職。
從一個大頭兵到千戶長至少越過十多級,而且還得運氣好,江瀕能升到千戶長,要活割了多少人頭?獵戶只道江千戶是位進山剿匪大喝一聲“弟兄們給我上”,而在雞鳴驛街上半醉撒潑無聊打架的草包,此時再看江瀕那雙醉眼時,不由得后心發(fā)涼。
江瀕冷笑一聲,吩咐伙頭軍照價付帳,這才對著酒坊老兒喊道,“給大爺來三壺酒?!?p> 酒坊老兒賠笑道,“千戶大人,您這酒帳林林總總可是賒欠了不少?!?p> 江瀕叱道,“老子幾時少過你的小帳?”
酒坊老兒臉上賠笑卻不上酒。
江瀕摘了腳下兵靴,一把砸到酒坊挑出的酒旗之上,罵道,“不伺候好老子,老子將來金柜裝金,銀柜裝銀之日,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這老東西?!?p> 江瀕雖舉止粗鄙,于銀錢帳目甚為清晰,每至放餉,必第一個上門來結(jié)訖酒帳,酒坊老兒見他動了真火氣,慌忙拾了兵靴拍打一番,一同送過三壺老酒。
這二人正在糾纏間,頭道街口一片人聲嘈雜。
雞鳴驛內(nèi)東、西馬道為驛馬進入的通道,南宮道即是驛卒傳令干道。東西走向的頭道街區(qū)域主要是軍政管理和商業(yè)服務(wù)區(qū),為了照顧開集,驛內(nèi)歷來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初一,十六日頭道街內(nèi)上午只走行人,不通車馬。
偏偏有一匹大馬首先橫沖而入,馬身健碩,騎馬之人蠻橫,本來人群就擠,如今經(jīng)此一鬧,攤販們避無可避,貨攤被馬蹄踩翻不少,貨物踐踏一地。
只是雞鳴驛里本來是驛卒休息,駐扎兵馬之地,眾人口中叫罵不敢阻攔。
“莫非出了甚么緊急軍情?”江瀕心中詫異。
他酒勁未消,恍惚間,一匹白色大馬已經(jīng)沖到近前,江瀕抬頭細看,這白馬兒身子健碩肥美,佩的金鈴銀鞍,顯然不是驛馬。騎馬之人面相白凈清秀,衣著異??季?,江瀕完全不識。
在這雞鳴驛中,江瀕只在上司馬昂一個人之下偶爾受受閑氣,看著這白面青年在自己的地盤上如此囂張,江瀕忍不住吼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馬背上那個白面靑年人卻是一鞭抽過來,口中尖叫道,“讓開!”
江瀕身形一錯,躲過一鞭,白面青年有急事要辦不愿糾纏,正準備手松絲僵繼續(xù)前行,先感覺馬身猛地一窒,自己的身子己經(jīng)脫離馬背向前沖出,一句‘救命'未及說出口,卟!白面青年頭下腳下地一臉慣在青石路面上。
旁邊眾人圍觀,原來咱家這位千戶大人江瀕借勢鉆入馬腑之下,可能是酒后顯了神威,江瀕雙臂一張,硬生生將白馬向前蹬出的一對前蹄托?。∩窳θ绱?,眾人大喝一聲,“好!”
江瀕這才松開馬蹄,這白馬兒受了驚嚇,遲疑不前,商販和山民們知道了這縱馬之人與千戶大人沒什么交往,紛紛上前七嘴八舌地索要賠償。
江瀕好心將白面靑年托起,道,“兄弟……你,哭什么呀?”
那白面青年人呸一口,血痰之中竟然裹著兩顆門齒,他委屈得帶著哭腔道,“誰與你是兄弟?!”
又是一片馬嘶人叫,馬蹄雜踏聲中,驛內(nèi)平白擁出三五十匹健馬封住巷頭,騎馬的這些人,統(tǒng)一灰色服飾,腰中鼓鼓,顯然各自身藏兵刃。驛道本就不寬,騎馬的灰衣人平日訓練有素,就勢改為五人五馬一列,抬頭時,灰衣人列隊沖到江瀕的近前。
為首的灰衣人手中馬鞭一指,斥道,“你一個小小的千戶,膽子生了綠毛,敢動我們錢爺?”看情形是這墮馬的白面青年人趕來的后援。
江瀕行伍出身,本來就喜歡打斗逞強之事,只是瞅著地上爬起的這位錢爺,如今豁著兩顆門齒,一張白臉早被摔得靑紅絢爛,江瀕忍不住卟哧先笑了場。
“大哥,出了甚么狀況?”巷尾之尾大喊連聲,跑來二十幾名摩拳擦掌的驛卒。
原來是那酒坊老兒處事老道伶俐,見江瀕勢單力薄,沿小道偷偷報了信。雞鳴驛地處窮鄉(xiāng)僻壤,士兵們本來生計無聊,大長官馬昂又忙于上層疏通,與驛卒們交集不多,只有千戶長江瀕始終與兵士們同食共住,脾氣雖差些,驛卒們私下里把他當了親大哥看待。駐守驛內(nèi)的這幫兵士們成日里嚴訓過后剩下時間閑得蛋疼,聞聽有過境客沖撞長官,當即,便有二十幾位驛內(nèi)不當值又與江瀕關(guān)系交好的驛卒們先跑來助陣。
一時間里,前道街被兩隊人馬封堵得滴水不漏,夾在其中的山民和攤販們見此陣勢,紛紛抿唇貼墻而立,以免引火燒身。
此時,兩側(cè)紅樓上的木窗各自推開,操持皮肉生意的女子們半露褒衣,一邊嗑著瓜子,樂觀好戲,跑去樓上快活的嫖客們本來就是一些江瀕平日里的酒朋嫖友,正好借此歇戰(zhàn)片刻的,紛紛起哄道,“打呀!”
“江千戶,費甚么卵話,揍這群狗曰的!”
街道之內(nèi)分為兩伙的數(shù)十人怒目相對。
灰衣人氣勢洶洶,本來就是一些不省油的燈,數(shù)數(shù)自己人勢占優(yōu),渾不顧對方的兵士身份,紛紛翻身下馬,雙方推來搡去亂作一團。
這時間,一個驛卒被對方一推,腳下不小心踩在一堆破碎的雞蛋花上,身形倒滑一尺,后腦直接嗑在青石板上,其實無甚大礙,他正躺著陣陣發(fā)懵,二樓之上,一位好事的嫖客尖叫一聲,“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