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外,錢得樂反穿皮祆,將一頂狗皮帽子頂在頭上,這才跨上自己的癩皮驢子,急勿匆直奔城外。
癩皮驢皮色雖難看,腳程極好。半柱香時候,便將錢得樂馱回了望江樓。
早有伙計(jì)在門前等候,附耳幾句,說得錢掌柜子面帶苦相,道,“這次又是哪位姑奶奶上門?”
伙計(jì)解釋不清,干脆拖錢得樂疾走,二人穿堂過廳直奔柜臺。
柜臺邊上,五六個男子圍著一個清瘦小子爭吵不休。
錢得樂看清這些男子們與漢人面相有異,鼻梁高聳,面黑而髯,猛想起太祖朱元璋立朝之后,禁止胡服,胡人入了中原,必須漢裝打扮。
錢得樂呵呵笑道,“西域的兄弟們來了,有什么好關(guān)照?”
這幾個西域人倒也誠懇,與錢得樂見禮過后,細(xì)說緣由,他們本來在望江樓的酒樓大堂用飯,這清瘦小子也是入門不久,兩幫人擦肩而過的空檔,西域人便發(fā)現(xiàn),自己財(cái)物被盜。
錢得樂點(diǎn)頭道,“丟了甚么寶貝?”
一個西域人脫口道,“鞭,龍刺……”
卻被同伴以眼色制止。
錢得樂笑道,“趕牲口的鞭子,丟了便丟了。”
他讓伙計(jì)找來六支馬鞭搪塞,那西域人支支吾吾卻不言盡。
那干瘦小子見了,吃吃一笑,露出珠貝般一口好牙。
錢得樂趕緊臉子一甩,道,“愛要不要?!?p> 西域人再要講理,錢得樂一指身后,柜臺之后一張紅紙,紙上寫著“貴重財(cái)物。請寄存柜臺,否則如有損失,本店概不負(fù)責(zé)!”
是店中的小伙計(jì)趁眾人爭吵之時偷偷寫了粘上,如今紙面之上依舊墨跡未干。
西域人被眾人戲弄,悻悻付帳走人。
錢得樂追出看時,那群西域人打馬直奔江寧。
于今冬日過半,灰蒙蒙一片長天,歸巢寒鴉結(jié)隊(duì)而過,鼓噪聲音讓人生惡。
……
城內(nèi)
江寧城南,如今雖不見下雪,畢竟己是冬曰,氣溫自然會一天冷過一天,橫豎平安無事,幾個把守城門的閑散兵丁躲在夕照余暉下尋點(diǎn)溫暖,一邊尋隙湊在一處低聲開些葷素玩笑。
年邊將至,進(jìn)城出城的行人熙熙攘攘俱是奔著歸途。
只有城門內(nèi)左首邊的幾個獵戶挑了些野雞麂子沿街叫賣準(zhǔn)備換點(diǎn)油米鹽巴,潑皮們作勢攔了挑挑撿撿半日卻不肯買,惹得獵戶拎住獵叉當(dāng)街叫罵。
右首一個盲老兒由蓬頭女童牽著,沿街尋到一處店家便堵住門,右手拍蓮板,左手拍節(jié)子板操著口豫南口音邊打板邊唱,“掌柜的,是好人,財(cái)源滾滾流進(jìn)門,明聚金,暗聚銀,三年積個聚寶盆……”
唱著一段蓮花落,店家圖著好意頭會施舍三五文錢,遇上好心的老板娘,也能打發(fā)那女童一個半個冷饅頭,一家家走下去,倒也有些收獲。
沿街嬉鬧的童子們也找出些爛竹板,跟在二人后面邊拍邊唱,唱的卻是,“吝嗇鬼,心肝爛,坑?xùn)|騙西子孫斷。蓋高屋,拓宅院,光養(yǎng)閨女不嫁漢。”
本地的稅官今日沒什么收獲,便懶洋洋照著獵戶攆出幾丈,到近前才注意到這些獵戶人家手粗腳大,急眼了便亮出獵叉與人對峙,頗不好惹。
稅官膽寒,干脆在就近的水果檔抓把生果轉(zhuǎn)身就走。
果販見他又是一個拿東西不肯花錢的主兒,惹不起偏生又氣不過,只能在心里問候了稅官家的十八輩祖宗。
街邊小童們唱乏了耍得無聊,又對著路人腳下丟幾串點(diǎn)著的短爆竹,炸得眾人臟話連連亂了分寸,在城門口擠作一團(tuán)。
擁堵人群之外,街角孑立一人,道士頭冠,道士打扮,長臉黑須,斜眼薄唇,面色略青端坐木座之后,始終冷眼旁觀,手持曲拐,上掛一帆,書“指點(diǎn)迷津,測字解命”。
有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擠不進(jìn)人群看熱鬧,見這個道士面有異人之象,調(diào)笑道:“給爺算個富貴命,你要收幾文錢?”
那道士目有神游,捻須不語,道,“無量天尊,富貴由天不由人,對你這等命……倒是算不出!“
公子不耐煩近前晃晃手說道:“測字解命又要幾文錢?”
那道士目光神收,悠悠說了一句:“算命測字,算一條命收一萬兩白銀!”
公子聞言一驚,道,“你這廝明明是搶。“
他認(rèn)定這道士調(diào)笑,正待要掀了攤子撒潑。
那道士右眼略大左眼瞇縫,不經(jīng)意間目光掃過,寒氣森森逼人,公子咂舌,趕緊躲進(jìn)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