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是陰沉的天色。
今天是四月四日,災(zāi)變之后我每天都記著日期,假裝自己仍然是個文明人?,F(xiàn)在是早上七點15分。起得太早了。
但我不想睡回去了。尤其是床上的九伊正酣睡著。
我怎么會和他一起睡覺?
雖然我很確定昨晚我們倆什么也沒發(fā)生。
話說兩個男人又怎么發(fā)生呢?
但這一切也夠奇怪的了。
多虧窗子開著,我才能感受到帶著濕意雨汽的微風(fēng),拂過一陣涼意。外邊下雨了,我想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
這樣或許可以使意志清醒些。
我要逃離這奇怪的生活。
比起每天日復(fù)一日的麻木,我想我更喜歡自己荒唐的夢境。
畢竟夢境所描繪出的,永遠(yuǎn)無法預(yù)測。
無論有趣,荒唐,殘酷,還是恐怖也好,
我知道總會結(jié)束。
當(dāng)我睜開眼睛那一刻,
意味著一切離我而去。
可我總不能奢求生活也是這個樣子。
我正要離開房間,下意識回過頭往九伊那邊瞅了瞅,卻發(fā)現(xiàn)他竟睜開睡眼,也看向我。
莫不是心有靈犀?不行,不可以再這么想下去了。
我微笑著說,“接著睡吧,九伊?!?p> “好?!闭f完他又閉上了眼睛。
這幢建筑的天臺是開放的,供居民晾曬衣服,盡管我和谷俊熙只需要陽臺就夠了。但是偶爾上來逛逛也是一種很不錯的體驗,比如在下雨還起霧的時候。是的沒錯,我指的就是今天。
這樣就有幸在從天臺的北角到南邊漫步的同時,榮獲欣賞這煙雨蒙蒙而一覽無遺的視野,看見這片熟悉的街區(qū)淹沒在一片水汽迷霧的恍惚虛迷之中。
漸漸地,雨聲可以清楚聽見了,它們擊打在磚墻上的力度甚至不亞于鞋子踩在水洼里濺起的水花。
在霧中,遠(yuǎn)去的樓宇,只剩下了印象中模糊的輪廓,可見,可不見。失蹤建筑包括,二百米開外,街區(qū)盡頭正對著的市政府大樓。
壓下了晚春以來北方積攢的塵埃,張開肺去吸更清新的空氣。就像是魚兒經(jīng)過一夜的昏沉燥熱,正期待著黎明時分氧氣濃度的陡升。
從南望北,天地連成一片白茫茫。
一切消失在雨霧之中,不快也隨之而去。
就這樣,我置身于這大霧細(xì)雨中。
以前上高中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趴在欄桿上去看樓下的女生,有時我會望著一些人的身影出神,可那個角度我正好看不清她們的臉。
因為我知道自己并不急切愿意知道她姓甚名誰。
我唯一在乎的人就在我們班上。此人姓舒名婷。如果她發(fā)現(xiàn)我又趴在欄桿上看別的女生,她就會來揪我的耳朵。
那時候我只在意她一個人。
現(xiàn)在我站在天臺上,也會看見很多行尸的身影,居高臨下看他們宛若螻蟻。我也不想知道他們是誰,我只在乎他們是不是我曾經(jīng)認(rèn)識的那些人。
我記憶中的那些身影。
最大的遺憾是連Andy都不在了,要不然追著那只臭猴子上躥下跳,該多有趣啊。
我在天臺呆了好一會才回去。
進(jìn)門后發(fā)現(xiàn)九伊已經(jīng)醒了,還在餐桌上切起了面包。看到我回來,他面露喜色,“呀,你干嘛去啦!怎么去這么久!”
“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嘛,我不喜歡長期憋在室內(nèi)?!?p> “這怎么行,外面那么危險,你還受了傷!你不要亂跑好不好。”
“知道啦!其實我去的是天臺。”
“天臺可以上去嗎?”
“當(dāng)然可以,順著樓道一直往上,到頂層推開玻璃就出去了?!?p> “這樣子哦,那你也不要再亂跑了,萬一你從樓上摔下去了怎么辦?”
我心想我是身體受了傷又不是腦子受了傷,便沒好氣的說,“啊知道了,我不會有事的,你也不要杞人憂天了?!?p> “哼,那我再不管你了?!?p> “那我謝謝你啊?!?p> “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p> “嘿嘿。”其實跟他斗斗嘴也挺好玩的,認(rèn)識他以后,有個人陪著,真的比前段日子好受太多。
“十二,你估計雨能下很久嗎?”
“不會,如果你了解這個地方,你就會知道這個季節(jié)的雨,如果它來勢洶洶,那它就不能久留,反之,如果想在這混得長久,那就休得張狂?!?p> “好吧好吧?!?p> “到下午一點左右,雨就精疲力盡了?!?p> 短暫的安靜。
“對了,九伊,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我試圖重新恢復(fù)話題。
“還好,比前兩個晚上踏實一點?!?p> “那當(dāng)然,都排除掉和一個喪尸共處一室的潛在可能了。你還不高枕無憂??!”
“哈哈哈,那你昨晚怎么樣啊?”
“你猜我昨晚做了什么夢?”
“嗯夢見舒婷啦?”
“不是?!?p> “夢見你好朋友喬墨垚啦?”
“也不是。”
“那就是……你哥對吧?”
“嗯,我夢見我一進(jìn)家門,谷俊熙頭也沒抬的對我說,‘把燈打開?!?,就用他那種一貫的命令的口氣。
我隨手打開客廳燈,脫下鞋子,然后踩在木質(zhì)地板上,聽格格的聲音。并一如既往地哼起小曲,但是幾乎在我意識到自己又唱串詞的同時,我發(fā)現(xiàn)夢中的他竟然……
谷俊熙竟然在全神貫注地看電視!與此同時,Andy就趴在他的肩上。
我記得去年回來后不久,他似乎跟我說過他覺得電視早該淘汰了,對,這牢騷肯定是他給我發(fā)的?!?p> “所以說夢是相反的嘛?!本乓链蛉さ?。
“但也不盡然。夢中的谷俊熙手指交叉抱住后腦勺,斜靠在沙發(fā)上,Andy的動作與他如出一轍。我識趣地坐在了沙發(fā)另一頭,跟他們一起看電視,感覺我就像是個第三者。這副情景倒是和現(xiàn)實毫無差別?!?p>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哈哈?!?p> “現(xiàn)在想起來,他當(dāng)兵回來后也幾乎不蹺二郎腿了?!?p> “說明他更成熟了?!?p> “不,說明了惡人自有惡人磨?!?p> “啊,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永遠(yuǎn)不知道在影院看電影的時候經(jīng)常被他的二郎腿踢到有多么煩人。難得有人治了他這個毛病啊。”
“好吧,你接著講你的夢境吧?!?p> “我們仨一起聚精會神的看國際新聞。電視上正在播放死人吃活人的場景,我們仨熟視無睹的邊看邊聊,谷俊熙說我們?nèi)齻€遲早也得變成電視上的樣子,Andy突然開口說了句扯淡?!?p> “所以現(xiàn)實情況Andy是不會講話的對嗎?”
“他當(dāng)然不會說話,因為它是只猴子。建國后不許成精?!?p> 說著我便想起來家里有幾本相冊里有Andy的照片,我便起身去拿了相冊給九伊看。Andy是一只不一樣的猴子,照片里的他丑態(tài)畢露,一雙橙黃色眼睛像是鑲嵌在他那張狐貍臉上,大頭小嘴巴,耳如蝙蝠,牙齒爪子像松鼠,身上灰一片,白一塊。體型像只大老鼠。長得一點也不討喜。
“哇,它長得好奇怪?。∷轻鹾飭??”
“不是,你說的狨猴我在大學(xué)里見有人養(yǎng)過。那種猴子很可愛,讓你會情不自禁想去用手愛撫。然而我們家這種看上去跟妖精似的指猴,你花錢都買不到。”
“我也不想買這么丑的猴子?!本乓练创较嘧I。
“哈哈哈哈我也不想,但這家伙可是谷俊熙的命根子?!?p> “那你哥從哪弄到這只猴子的呀?”“你可以認(rèn)為是谷俊熙參與了一場對外軍事行動,在沙場上浴血奮戰(zhàn),以一己之力撼住了千軍萬馬,然后從敵軍手里搶下了落單的Andy 。”
“你這也太扯了吧?!?p> “當(dāng)然是鬼扯,但如果不編這么夸張的生死情誼的來歷,你都無法理解為什么這只猴子只黏俊熙。不過事實是俊熙還沒想過要從軍的時候,他去馬達(dá)加斯加旅游,從當(dāng)?shù)厝耸掷锞认铝宋覀兗业倪@位小成員?!?p> “你是說當(dāng)?shù)厝藭⑦@種猴子?”
“是的沒錯?!?p> “好殘忍??!為什么???”
“你要是聽過他那鬼哭狼嚎的叫聲,你也會想讓他滅絕的。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里,這如同哭泣一樣凄厲的叫聲撕碎了我靜靜的夢鄉(xiāng),我每次醒來后無不大汗淋漓,然后想立馬把它掃地出門。但其實也正是這叫聲給它們的種群帶來了滅頂之災(zāi),馬達(dá)加斯加當(dāng)?shù)厝苏J(rèn)為如果指猴跳到自己的身上,便預(yù)兆死亡。因此,當(dāng)?shù)厝艘姷皆摲N猴就殺。并將指猴的尸體釘在木樁上,借此驅(qū)趕厄運。谷俊熙見到Andy的時候,他剛生下來不久,家人都死光了。這只孤兒也即將為自己的種族殉難,所幸谷俊熙當(dāng)時在場,花重金從當(dāng)?shù)厝耸掷镔I下了Andy。你也甭管海關(guān)怎么就允許把這玩意帶進(jìn)國內(nèi)了,反正結(jié)果是這小家伙從熱帶雨林來到溫帶的北方小鎮(zhèn),竟然沒有水土不服,加上有俊熙給他撐腰,這家伙過得還挺好。一轉(zhuǎn)眼就是四年。”
“這么說你和Andy關(guān)系挺一般的咯?”
“這件事我只能跟你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鯊能姵霭l(fā)前,他將Andy托付給了我。這一去就是一年多。猶如我對Andy淺嘗輒止的距離,它也對我敬而遠(yuǎn)之。就算是一年半相依為命吧,卻也因為那時候我恰好到了高中最后一年,也是最忙的一年,經(jīng)常忙得顧不上它,還經(jīng)常拿東西砸它。所以至今它仍然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躲著我。”
“那是你活該,誰叫你對寵物沒耐心?!?p> “但是對于谷俊熙這樣的狠角色,Andy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敢騎在谷俊熙的脖子上??∥踹@樣的老虎屁股,他還敢經(jīng)常摸。在炎熱的仲夏夜,谷俊熙經(jīng)常會一怒之下將它甩在沙發(fā)上,但很快又會不厭其煩的撫摩Andy的毛皮,大概也是怕把他的親兒子摔疼了。”
“好溫馨的一幕啊。”
“是啊。”
九伊恰好翻到了谷俊熙抱著Andy的那張合照。那時的他看上去比我現(xiàn)在還年輕。好吧,那時候的他就是要比現(xiàn)在的我更年輕。
“你哥和你長得不太像誒,而且他看上去更穩(wěn)重更儒雅更有親和力,不像你一樣兇巴巴的?!?p> “那是你沒見過谷俊熙發(fā)起脾氣有多嚇人。他本身就體格魁梧,又練過十年散打,后來還從軍了,你就可想而知沒幾個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我哥發(fā)火的時候我經(jīng)常嚇得一聲不吭?!?p> “那他脾氣是不是特別火爆?”
“那倒也沒有,谷俊熙還是很能克制自己情緒的。他確實是個很穩(wěn)重的人,如果他大大咧咧滔滔不絕地跟你講一件事,那這事他絕對不屑于放在心上。但如果他開始吝惜自己的言語,多一個字都不肯講,那正是他在思考這件事。而且他解決這件事的思路絕對不會告訴你?!?p> “你哥還挺深沉挺有魅力的?!?p> “谷俊熙相信事實,也有很強的預(yù)判力。他絕對不是那種不相信紐約的蝴蝶拍拍翅膀,東京就會發(fā)海嘯的人?!?p> “那他這么厲害的人,怎么會死掉???”
“那是因為他是因我而死的?!闭f完我便狠狠瞪著九伊。但我知道這反應(yīng)不帶任何情緒,幾乎是下意識地,谷俊熙的死是我最不堪回憶的事。我永遠(yuǎn)沒法平靜地回憶起我哥死前的樣子。
九伊知道說錯話了,忙不迭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十二,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p> “跟你沒關(guān)系,我今天不想提這件事,改天再告訴你吧?!?p> “那我們聊點別的吧。”
“好啊?!?p> “為什么你爸媽只有一張照片?”九伊終于看到了相冊最后一頁。
“因為在我十歲的時候他們就去了國外,從此音訊全無?!逼鋵嵨野謰尩恼掌恢挥心且粡?,只是他們拋棄我們倆以后,我哥和我?guī)缀醢阉泻退麄冇嘘P(guān)的回憶都刪除了,照片首當(dāng)其沖的被銷毀掉了,僅剩的這一張也是后來長大后從別處獲得的,那時候已經(jīng)釋然了很多就留了下來。
“天吶!對不起我又問了不該問的事。”九伊一臉窘迫。
“我能說我早就習(xí)慣了嗎?”但我這次是笑著說的,“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每個人都很慘,誰也不比誰輕松,所以誰也不嫉妒誰,誰也不會欠誰人情。你要這么想,還覺得末世可能也是一種好事?!?p> “那你覺得這一切會有結(jié)束嗎?”
“這次我也不知道了。一個傳播出去會引起國家動蕩,世界嘩然的內(nèi)幕,卻到了不能再隱瞞下去而發(fā)布到媒體上的地步,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又有誰能預(yù)料!
我以前覺得事情離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時候,我內(nèi)心中那個惡作劇的聲音會巴不得事情越壞越好,反正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但是當(dāng)有一天我意識到,造物主不再會偏袒任何一個人,發(fā)生在重洋之外的事也會毫無例外砸在我的頭上,我們竟然會為一瞬間的邪惡埋單。
從那時我開始祈禱,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場瘟疫,或只是人口泛濫的結(jié)果,這樣的結(jié)果會因為有一天醫(yī)療條件更加先進(jìn),會因為更有效的藥物被研發(fā)出來,而得到徹底的遏制。像黑死病的恐慌一樣,死在中世紀(jì)黑暗的歷史中,任后人憑吊。
世界上鬧過多少次流感,什么病毒泛濫,黑死病,天花,埃博拉,幾千年來如鬼魅般陰魂不散,但人類的歷史依舊延續(xù)下來,而且愈發(fā)的有生命力。沒有哪一次能真正如何如何?!?p> “我覺得你還是希望有結(jié)束的?!?p> “死一個人是悲劇,幾千萬人是數(shù)據(jù)。如果亡靈能釋懷,生者是不是不必太過執(zhí)念。如果有一天真的好起來,那死的那些人是不是永遠(yuǎn)無所謂了。”
“怎么會呢?我們或永遠(yuǎn)銘記那些死去的人的?!?p> “哈哈,你就這么自信我們能活下去?”
“活著總得有點希望對吧?!?p> “是的。”
“那我們一起活下去吧。”九伊自信的笑了。
“好啊,你殺過喪尸嗎?”
“沒有?!?p> “什么?從事變到現(xiàn)在,你從來沒接觸過喪尸嗎?”
“當(dāng)然接觸了,有一次我差點就被吃了,還好我爸救了我。”
“天吶,你還真是活在象牙塔……”
“那你第一次遇見喪尸是什么時候?。俊?p> “如果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那我在學(xué)校的時候就見過了,如果說是近距離接觸,那可肯定是拜舒婷所賜?!?
谷十二公子
今天終于寫完了 從下一章開始終于不用再寫文戲了 舒婷的故事是主線劇情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