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互探虛實(shí)

　　　　云南向前一步，叉手施禮，恭敬說道：“勞煩胡大人，您是長輩，如此真是折煞晚生了?！?p>　　胡珂一把攙起云南，親切的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道：“哪里哪里，客套的不說了，同在滕縣當(dāng)差，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天冷，你們趕緊進(jìn)屋吧?！?p>　　“您先請！”云南又一躬身，巧妙的避開了他的手。云西見狀，連忙上前，禮貌的笑道：“胡大人不僅是我們的長輩，更是我們的上司，哪有小輩走在您前面的道理？”

　　“云家果然不俗，小女兒都如此大方有禮?！痹莆鞔嗄鄣呐曇幌戮娃D(zhuǎn)走了胡珂的注意力，他捋著胡子，笑著點(diǎn)頭，“不過此番宴席是知縣大人為二位擺的家宴，老夫已和大人說好，明日再由老夫?yàn)閮晌晦k場衙里的接風(fēng)宴。今日，老夫就不討?zhàn)埩??！?p>　　云西注意到，一直沒吭氣的殷三雨雖然規(guī)矩了很多，但依舊還是把玩著自己的扳指，一副耐心缺缺的欠揍模樣。

　　胡珂又轉(zhuǎn)身對殷三雨說道：“三雨，你也別跟著了，回房吧，小六中午就給你備了酒食，我吩咐后廚給你溫著呢。”

　　殷三雨并沒有回答，只是向著云西云南隨意一拱手，示意先行別過，便大步的去了。

　　胡珂捻著胡子，看著他的背影無奈搖頭，苦笑著對云南解釋道：“三雨當(dāng)過兵，薩爾滸之戰(zhàn)，咱們滕縣的兵丁里就回來他一個，死人堆里滾出來，是出了名的的滾刀肉混不吝，如有不之周處，還請二位擔(dān)待?！?p>　　“哪里，一路幸得殷捕頭照顧，屬下只有感激。”云南誠懇道。

　　云西眼角余光又掃了殷三雨一眼。

　　薩爾滸？怎么那么耳熟？是和誰打仗來的？

　　云西使勁在腦海翻騰著那些本就不算多的歷史知識，她一度以為最起碼自己少壯很努力，沒想到今天還是老大徒傷悲了。課本的知識太不豐富了，雖然小時候沒條件，但長大了也算有些錢，卻再沒想過多補(bǔ)些課外書看看。

　　回想著現(xiàn)代那么廉價的各色經(jīng)典書籍，她就痛覺自己簡直錯過了一個億！

　　等等，薩爾滸？聽著怎么像東北的地名？東北？難道是東北的金兵？

　　按照推算，現(xiàn)在努爾哈赤已經(jīng)反了。

　　靠！那他豈不是和努爾哈赤干過仗？

　　祖宗啊！

　　云西暗暗心驚，瞬間有了一種突然見到老熟人的熱切感，只差沒掉出眼淚來?？墒窍乱幻耄钟浧鹆肆硪患钊诵捏@的事情。

　　努爾哈赤都特么和大明交戰(zhàn)了，明朝滅亡還會遠(yuǎn)嗎？

　　靠！她可不想才穿越就進(jìn)地獄，她才16歲，得盡快掙得自己的一份家產(chǎn)，爾后找個遠(yuǎn)離戰(zhàn)火的地方，等大清建立了，自己再來投機(jī)倒把，發(fā)財享福！

　　等她捋清了心思，縣丞胡珂早已和云南道別離去。看著那位和善的老人笑呵呵了走出院子，云西頓時意識到了當(dāng)下她所處的環(huán)境。

　　總之，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雖然在明朝問不到未來的事，但依據(jù)她的知識，從萬歷到崇禎怎么也得還有幾十年，先賺夠家業(yè)，站定腳跟再說！

　　“云西?！痹颇陷p輕喚了一聲。

　　他已經(jīng)退回了臺階之下，背對著她，怔怔的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屋室。

　　云西知道，他在等自己。

　　之前胡珂握住他的手，她就小小吃了一驚。好在現(xiàn)在天寒地凍，云南冰涼的手應(yīng)該不會讓人起疑。但畢竟成形還不夠半年，接觸外人陽氣對他仍有傷害。

　　而即將要面對的知縣大人，因著李戡叔父的關(guān)系，比常人還要更親近一些，恐怕免不了還會有肢體接觸。

　　他應(yīng)是有些吃力了罷。

　　看著他單薄的背影，云西忽然生出一種復(fù)雜的心情。

　　如無那場意外，站在這里的他，應(yīng)該會大步向前，傲然無懼的開啟這扇通往仕途生涯的夢想之門。

　　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壯志凌云的男兒郎，此時卻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尷尬存在。

　　依靠著別人的鮮血，才能勉強(qiáng)站在這里，連正面的接觸，都沒有底氣面對，又該是何種心情？

　　云西走上前，不動聲色的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他微微一愣，指尖遲滯了一下，最終還是回握住了。

　　她們默契的邁開步子，一起踏上臺階。云西率先敲門，房門應(yīng)聲而開。

　　開門的卻不是錦衣的符生良，而是一個仆役模樣的小廝。小廝將他們迎進(jìn)門后，便閃身帶門走了出去。

　　濕熱的暖氣混著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聞得出，有酒有肉。

　　屋內(nèi)裝潢古樸簡潔，只一扇雕花紅木屏風(fēng)華貴精美，異常顯眼。屏風(fēng)上雕刻著梅蘭竹菊，一扇一圖一君子，菊花花冠碩大繁茂；松柏蒼勁傲然而立；蘭葉纖細(xì)柔美，蘭花清雅；竹林颯颯，群葉隨風(fēng)而動，所有細(xì)節(jié)都惟妙惟肖，雕工甚是精湛。

　　兩人早已松了手，繞過雕花的紅木屏風(fēng)走到了里間。

　　只見一張方正的八仙桌擺在當(dāng)中，桌上是蓋著蓋子的大小餐盤，旁邊矮桌上，銅制小碳爐架著熱水盆正溫著酒。桌下是四把彎背椅。主位上坐著一人，歪著頭，用手絹掩著口鼻，似乎正要打噴嚏，卻憋悶著怎么也打不出，眉頭都皺在了一起，看著就讓人覺得費(fèi)勁。

　　他頭上是嵌著銀絲的檀木釵，身上是寶藍(lán)色織錦棉衣，臉上有一雙桃花般的美麗眼眸，正是之前的符生良。

　　見二人走進(jìn)，符生良收起手帕站起身，笑盈盈的說道：“云兄遠(yuǎn)道而來，符某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p>　　云西站在后面，心中冷哼。

　　好一個有失遠(yuǎn)迎，就站在原地玩假招子，還敢不敢再假一點(diǎn)？

　　按理說，這符生良本是云南父親云清杉結(jié)義兄弟李堪，當(dāng)朝三品大員的門生。

　　符生良因著李戡的關(guān)系，才能早早的得到一個官派，便是這滕縣縣令。而云南又是李戡要照顧的兄弟遺孤，怎么說，身為門生的符生良，此時都應(yīng)該拿出十分的熱情來接待他們才對。可如今這態(tài)度不僅不見親熱，更有幾分傲慢。

　　若是云清杉還活著且正在其位，那李戡應(yīng)該也不會隨便將他們指給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弟子吧。

　　“不敢，讓大人費(fèi)心了。”云南謙恭一揖，淡淡說道。

　　“容符某自罰三杯，為云兄接風(fēng)！”符生良剛要舉起杯，就咳嗽了兩聲，忙回手抽出錦帕掩面，好一會才止了咳。

　　“大人定是凍著了，該及時服些藥才好?！痹颇洗蠓铰渥莆饕哺?，她特意坐在最遠(yuǎn)處。

　　云南不會被傳染，她可不一樣，這寒冬臘月的也沒有暖氣，醫(yī)療條件還特別差，很多病都治不了，她可不想無辜染病去受罪。

　　符生良親自為云南云西斟了酒，又舉起自己的杯子，指向云南爽朗的笑道：“這第一杯，敬云兄一路辛勞！”說完抬手一飲而盡。

　　“謝大人。”云南云西也飲了第一杯。

　　這酒不同于現(xiàn)代，口感綿柔清醇，勁頭不大，也不甚辣口，又是被溫好了的，喉間滑過之處，無不辛暖舒暢。云西這才覺得渾身的冷稍稍散了些。手捧著熱乎乎的瓷杯，僵硬冰涼的手指也慢慢活泛了一點(diǎn)。

　　符生良為自己斟了一杯，又起身想為云南斟酒，云西十分得體的接過酒壺，笑道：“不敢勞煩大人，還是由云西為大人和兄長斟酒吧?！?p>　　符生良也不謙讓，轉(zhuǎn)而一一揭開桌上為食物保溫的木蓋，露出熱氣騰騰的飯菜。

　　云西定睛一看，當(dāng)中是油光紅亮的燒肉，旁邊是噴著香氣的燉土雞，還有一盤青白相間的白菜豆腐，飄著幾粒胡椒的鮮香羊肉湯，數(shù)月不識肉味的云西肚子早已咕咕作響。尤其是那份散著濃濃麻椒味道的羊肉湯，最是令她眼饞，恨不立刻就灌下兩碗暖暖腸胃先。

　　穿越之初，他們身上盤纏很少，云西幾次忍不住想順些零花錢，卻被云南嚴(yán)厲制止，并揚(yáng)言，她若做出有損云家名聲的事，便不再理會她的死活。

　　她也不想搭理他，無奈古代各地都有不同的方言習(xí)慣，稍有不慎，便會被人視作異類，各方面常識都少不了他的指點(diǎn)，不然，連要飯都她都不會要，最終只能認(rèn)慫服軟。所以這幾個月，她吃的都是最差的干糧。如今可算逮到葷腥了！

　　“第二杯！”符生良再度舉杯，他眼光熠熠，盯著云南意味深長的說道：“也不為什么前程似錦，也不為這個小小的刑房吏，只為與云兄一醉！”

　　云西不由得挑挑眉，這話說得云里霧里，可不像什么好話。

　　云南罕見的輕笑了一下，他舉杯附和道：“今日云南初到滕縣，就撞到了一宗兇殺案，云南看來看去，覺這滕縣，醉而不醒的人可是不少呢，只不知，大人酒力究竟如何？”

　　話音剛落，酒桌上的氣氛登時一緊。

　　饒是云西這個現(xiàn)代人，都聽出這話分明是在罵人了。

　　符生良舉著杯子，笑容也漸漸僵在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