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也不知是否是因多日風(fēng)餐露宿,難得能夠睡床的緣故,蘇妜這次睡得很死,連清晨杜韜起床離帳都沒驚醒她。
待蘇妜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床的另一半邊早已空無一人,而那半碗清水也已被移至桌上。
被餓醒的蘇妜匆匆跑到后廚,打算領(lǐng)早飯,誰知,竟被告知過時不候。蘇妜又只好踱回帳中?;貛ね局校鲆娙齼蓛傻呐吮е九柘匆職w來,蘇妜這才意識到她還要幫那個姓杜的洗衣服。她又匆匆跑回帳中,從柜子底部翻找出一個木盆,然后抓起杜韜昨晚換下的衣物,奔出軍帳。
然后。
她迷路了。
除了軍營主帳的裝飾要更加繁復(fù)華麗之外,其它的軍帳從外觀上看其實都差不多,頂多有大小之分。
蘇妜是明白這點的,可問題是,庫奇河在哪?
正杵在軍營主帳旁邊的蘇妜很是發(fā)愁。
恰巧,姜湫漣剛浣洗完衣服抱著木盆向蘇妜的方位走來。她大老遠(yuǎn)就瞧見傻呆在主帳邊的蘇妜,路過蘇妜面前時有意地哼了一聲,盡顯輕蔑。
哼什么哼,同為階下囚,皆是籠中鳥,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論從前的身份地位,她姜湫漣一個從四品姜家的庶女自然是比不上正三品蘇家的嫡女的,可現(xiàn)在,姜湫漣是傍上了這地方守軍長官朱間將軍的兒子朱固,而蘇妜卻只是跟在朱間養(yǎng)子杜韜的身邊,雖同為副將軍銜,但血緣關(guān)系擺在那兒,這點不同還是很重要的。
蘇妜雖不樂意,但不得不放下臉面,拉著姜湫漣問路。
姜湫漣頭都懶得回,朝來時的方向指了指,徑直進入了主帳邊一頂較大的軍帳內(nèi)。
果然是親疏有別,朱固的營帳就離主帳這般近,杜韜的卻離得那么遠(yuǎn)。
蘇妜無奈地?fù)u了搖頭,朝東北方走去。
路過主帳時,蘇妜下意識地朝帳內(nèi)看去,可惜的是帳簾正好放下,擋住了帳內(nèi)的情景,只聽見一些輕微的爭論聲。
蘇妜怕被發(fā)現(xiàn),不敢留下細(xì)聽,于是便加快步子離開此地。
庫奇鎮(zhèn)依水而建,是大漠中難得的一片綠洲,而位于庫奇鎮(zhèn)東北部的庫奇河水質(zhì)清澈,宛如蜿蜒在金黃沙漠中的一條藍色絲綢。河流上游,有十來個伙夫模樣的壯年男子正挑著桶打水;河流下游,除了軍營中的一些女人外,還有庫奇鎮(zhèn)的平民女子在浣衣。
見有人來,有幾個女子抬眼瞧了瞧,便又埋頭搓衣。只有一人一直盯著蘇妜,直至雙眼被淚浸濕,才低頭擦了擦眼角。
蘇妜眼力極好,一臨近河邊便望見不遠(yuǎn)處的杏兒,可她分明瞧見杏兒裸露的皮膚上的淤青,很是駭人。
蘇妜抱著木盆小步快跑到杏兒身邊,還沒站穩(wěn),便被蹭上來的杏兒抱了個滿懷。木盆“咚”地掉落在地,衣物鋪在砂石上,這下更難清洗了,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仆二人終于見面了。
蘇妜知道昨晚杏兒經(jīng)歷了什么,她無需張口,只要輕輕擁住杏兒,給予她一個溫軟的懷抱,或許這便是最好的慰籍。
各有各的苦楚和委屈,沒必要四處訴說,也沒必要責(zé)怪任何。世道本如此。非軍之過,軍受制于上,行軍令而已;亦非制之過,人主定之,以穩(wěn)軍心而已。女人,尤其是罪女,只能淪為君主御治天下的棋子,不死已是萬幸,又怎能求得貞潔無損呢?或許在上位者看來,將士拋頭臚、灑熱血,為國效力,而已被剝奪“生”的權(quán)利的這些女人,犧牲一點又有何不可?家國大事與道德人性之間,永遠(yuǎn)是家國為先。只是,不知在這場以保家衛(wèi)國為任的戰(zhàn)役中,誰能爭得最大的利益?誰又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也許,天知道。
“小姐,您沒干過這些粗活兒,我?guī)湍窗伞!?p> “不用,有些東西必須要自己學(xué)會,你教我就好了?!?p> “好吧。”
一陣“咕咕”聲忽地響起,蘇妜無奈地愁視肚子。
“小姐,您是不是早飯沒吃飽?。俊?p> “是壓根兒沒吃!我快要餓死了?!碧K妜欲哭無淚。
杏兒立即伸手探進懷里,摸出了半個饅頭,又小心翼翼地遞到蘇妜眼前。
蘇妜很是驚訝:“你怎么會留有半個饅頭?”
杏兒說:“其實吧,我們女人在軍隊里是最沒地位的,一旦有戰(zhàn)事發(fā)生,我們絕對是最先被拋棄的那個。倒不如趁早為以后的生計做做打算?!?p> 蘇妜看著杏兒憨厚的笑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還不如一個丫鬟想得周到。
“小姐,在蘇府待了那么久,我自然得學(xué)得聰明點兒,不然,早就被趕出來了?!毙觾盒Φ?,“小姐快吃吧,餓肚子可是很難受的?!?p> 蘇妜心里很不是味兒,對杏兒總有一股子虧欠之感。但最終還是把那半個饅頭嚼咽著吃下。
活著最重要。
這是蘇妜這些天來最深的感悟。
可今日,她還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辜負(fù)那些對你好的人。比如杏兒,再比如……杜韜。
待蘇妜和杏兒磨磨唧唧地洗完衣服后,已接近晌午了,河邊基本上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小姐,我們順便去后帳把午飯領(lǐng)了吧。”杏兒提議。
“后帳在這邊?”蘇妜雖去過后帳一兩次,但并不知道它靠近庫奇河。
杏兒蹲下,撿了一塊小石子在砂地上畫了起來。她邊畫邊說:“昨天我們大概是從東南方進入庫奇鎮(zhèn)的,進城后向北走才到了軍營,說明軍營在庫奇鎮(zhèn)的東北部。而我們又從南邊進入了軍營,當(dāng)時一直在往北走,我悄悄地掀開簾子看了下,軍營南部基本上都是士兵的營帳。后來我們到了軍營中間,就停車下來了,那個地方應(yīng)該是主帳所在地。而我領(lǐng)飯時是在向東北方走,說明后帳在軍營東北部,今天我在浣衣時也是在往東北方走,并且走了更遠(yuǎn)更久才到庫奇河,證明庫奇河也在軍營東北部,準(zhǔn)確說,它也在庫奇鎮(zhèn)的東北部?!?p> 蘇妜細(xì)細(xì)回想昨日和今日所走過的路線,竟和杏兒所說的一一對應(yīng)上了?!澳擒姞I的西北部是什么?”蘇妜問道。
“我來時瞧見那邊扎營的不多,比較開闊,很有可能是校場吧?!毙觾菏謸蜗掳停饕桓彼妓鳡?。
“你說的很有道理。唉,跟在我身邊當(dāng)丫鬟,委屈你了?!碧K妜有些惋惜,這般聰慧的人要是能上戰(zhàn)場,絕不會比男子差。
“不委屈。這些都是跟在小姐身邊時偷偷學(xué)會的,能伺候小姐才是我的榮幸呢,況且,女子本就不能上戰(zhàn)場,這些東西于我們而言,只能在保命時起點兒作用?!毙觾号呐氖稚系膲m土,抱起木盆起身欲走。
蘇妜拉住她,用腳將她所畫的圖抹去,說:“還是小心一點吧。”
兩人會心一笑,然后才離開。
“這里是軍營之外吧?!弊吡撕靡粫翰趴匆姴贿h(yuǎn)處插有軍隊旌旗和軍帳的蘇妜緩緩?fù)鲁鲆痪湓挕?p> “嗯,應(yīng)該是軍民交界的地方,不然也就不會有那么多平民女子在這兒浣衣了?!毙觾簯?yīng)道,“待會兒進去時估計還要檢查身份牌呢。”
“身份牌?”
“昨晚有士兵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塊小木牌,刻著一個‘軍’字?!?p> “哦,我和那些小姐們也有,不過刻的是人名?!?p> “什么人?”
“軍隊里當(dāng)官的?!碧K妜的臉色漸沉,但到了進軍營時已恢復(f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