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跟在何君譯身后，頭埋得很低，時不時小聲吸著鼻子，只能靠何君譯牽著來判斷方向。
他帶著她穿梭在人群中，一會兒進(jìn)電梯，一會兒繞走廊，周圍是一陣又一陣的嘈雜聲和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還好何君譯手心里傳出的溫?zé)崮茏屃终Z覺得心安。
人聲漸漸消散，周遭的陽光和腳下綿軟的土壤告訴她，他們到室外了。
何君譯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身后低著頭一抽一抽的林語，微微俯身低聲說：“到了?！?p> 林語抬起頭，一道道的淚痕和已經(jīng)被哭腫了的眼睛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也讓人心疼。
這應(yīng)該是醫(yī)院花園的一角，和不遠(yuǎn)處有著長椅涼亭的主體部分不同，這里顯得有些荒涼。只有幾棵看起來禿禿的海棠樹和歪歪斜斜的幾根竹子，和一個看起來很舊的長椅，甚至都沒有鋪路。
“這就是你說的地方？”林語反復(fù)看了看四周，實在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是啊?！焙尉g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滿足地看著這個角落，神情頗為得意。
“這也沒什么特別的啊，就幾棵樹而已啊?！绷终Z看著那幾棵“瘦骨嶙峋”的樹說。
何君譯對她露出一個有些神秘的微笑，蹲下身，對著樹后殘破的磚墻喚了聲：“奶黃包~”
很快，一只看起來有些小只的橘貓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小爪子輕盈敏捷地跑過來，直奔何君譯去。它把尾巴翹的高高地繞著何君譯的褲腿，揚著頭，一邊蹭著一邊軟軟糯糯地“喵喵”叫著。
林語從小就喜歡貓貓狗狗，看到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家伙，一下子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全忘了，蹲下身露出“姨母笑”：“好可愛啊~”
何君譯伸手摸了摸小橘貓的腦袋，小家伙滿意地來回蹭著他的手。林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撓了撓它的脖子。
“奶黃包，這是木木姐姐?！焙尉g故意做出動畫片里卡通人物的聲音，林語一下子就被逗樂了，“撲哧”一聲笑出來。
奶黃包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斜斜看了一眼蹲在何君譯身邊的林語，滿意地享受著她的撫摸，小聲叫了聲“喵~”，就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后又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閉著眼睛蹭著何君譯的手。
“好高冷的貓。”林語莫名從這只貓的眼睛里感覺到了一絲“不屑”。
“她平時不這樣的，特別粘人的?！焙尉g頓了頓，然后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么？”林語疑惑。
“我覺得，她可能有危機感了哈哈哈哈?！焙尉g止不住地笑著。
“什么意思??？”林語覺得很莫名其妙。
“奶黃包是個姑娘，看到漂亮姐姐肯定有危機感啊，更何況你是第一個我?guī)硪娝娜??！焙尉g解釋道。
“你的意思是，她吃醋了？”林語看著眼前這只長得天使一般模樣的毛茸茸的小東西，有些“震驚”。
“是啊，吃醋了唄?！焙尉g拍了拍奶黃包的腦袋，示意它“撫摸”服務(wù)結(jié)束了。
奶黃包不甘心地喵喵叫著，繞著何君譯的褲腿就是不肯走，撒嬌似的來回走著。何君譯不理睬它，拍了拍褲子，站起身坐在長椅上，林語也跟著站了起來。
可憐的奶黃包抬著眼睛，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看著何君譯，轉(zhuǎn)頭看向林語的時候卻又變得有些“凌厲”。
何君譯無奈，從口袋里掏出小魚干遞給林語：“給你一個和奶黃包公主增進(jìn)感情的機會?！?p> 林語彎下身，把小魚干放在手心里，輕柔地喚：“奶黃……”
“包”字還沒出口，小魚干就被奶黃包迅速叼走了，三兩下跳到磚墻上面，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何君譯便跑走了。
林語看著這只“戲精”貓，無奈地?fù)u了搖頭，直起身搓了搓手心。何君譯適時遞給她一張濕巾，但還沒等林語接過，他便轉(zhuǎn)變了主意，直接捧起林語地手，仔細(xì)地擦拭著。
林語沒有拒絕，有些微微發(fā)涼的濕巾輕輕撫過她手掌心讓她覺得很舒適，像小貓被撓脖子一樣，有種莫名地幸福感。
“何君譯，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奶黃包的？”林語問道。
“奇妙的緣分吧?！焙尉g笑著回答她，“想聽嗎？”
“嗯?！绷终Z點頭。
午后漸漸西斜的陽光透過海棠樹枝照向他們，暖洋洋的，好像回到了中學(xué)時代下午體育課后的操場看臺，愜意又放松。
“認(rèn)識奶黃包的那天是我在這兒值的第一個夜班。那天晚上，應(yīng)該是凌晨了吧，護士突然把我喊去搶救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叫“小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是剛從一個縣醫(yī)院轉(zhuǎn)來的，也是我來這兒以后負(fù)責(zé)的第一個病人。雖然才來沒多久，但病房里的大夫、護士、其他患者都特別喜歡她，她很愛笑，就算再難受再疼也沒見她吭過聲，我們都叫她“血液科小太陽”……只可惜，那個晚上她真的回太陽上去了，我們還是沒能把她救回來?！?p> 何君譯的語氣雖然盡力保持平靜，但林語還是能聽得出來他有些波動的情緒和到后面微微抖動的語調(diào)。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何君譯繼續(xù)說：“送走小可以后我想出來走走，不知道怎么就走到這里，突然看到磚墻那邊有一雙發(fā)光的眼睛直直盯著我，真是把我嚇了一跳。然后奶黃包就竄了出來，叫了兩聲就開始蹭我的褲腿，特別自來熟，我們就這么認(rèn)識了?！?p> “那‘奶黃包’這個名字是你起的？”林語好奇。
“是啊，總得有個名字吧，我看她長得挺像流沙奶黃包的，聲音也奶聲奶氣的，我那會兒又有點餓了，就隨便叫了聲‘奶黃包’，誰知道她還答應(yīng)了，然后理所當(dāng)然就這么叫了。”何君譯聳聳肩，看起來很滿意自己起的名字。
“原來如此。”林語點了點頭。
“嗯，那天她默默陪了我一晚上，聽我說了很多，還時不時呼應(yīng)我，也算是‘知己’了吧哈哈哈。后來工作間隙我就會來這兒給她帶點小魚干什么的，和她說說話。”何君譯笑著對她說。
林語有片刻沉默，她突然想起來那天在家門口看到下夜班的何君譯，滿臉的倦容，好像有什么話想說，卻被自己心不在焉的態(tài)度生生噎了回去。她突然很懊惱，原來自己有的時候竟還不如一只貓懂人情，他那天應(yīng)該很難受吧。
“會難過很久嗎？”林語突然問道，“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結(jié)束，會很難過嗎？”她漸漸回憶起“大熊哥”鮮血不止的樣子，心里還是放不下，越想越后怕。
何君譯俯下身，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換了個姿勢，沉吟了一下說：“難過是肯定會的，但更多是惋惜吧。就算見了很多生死，也不可能讓自己變得麻木。作為醫(yī)生，能做的只是盡力，因為醫(yī)學(xué)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世界上仍舊有太多的病無法治愈，甚至可以說能徹底治愈的太少了。所以在期待奇跡發(fā)生的同時會更加關(guān)注患者本身吧，治的是病，但病的是人，有的時候只是一個簡單的微笑就會有很強大的力量。所謂‘不如憐取眼前人’吧?！?p>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林語脫口而出。
何君譯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知道這句話？”
“以前聽音樂治療專業(yè)的同學(xué)說的，覺得挺好的就記下了，后來才知道是特魯多醫(yī)生的墓志銘?！绷终Z回答他。
“嗯，我也很喜歡這句話?！焙尉g贊賞地看著她點了點頭，然后用很認(rèn)真地說：“木木，我覺得我最多只能做到前兩句，我很佩服你，你可以做到最后一句‘總是安慰’?！?p> 林語抬起頭看著他，有些疑惑：“我？”
“嗯?！焙尉g肯定地點頭。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大夫，這三句我一個都做不到?！绷终Z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木木，我是認(rèn)真的?！焙尉g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你知道嗎，自從你來了病房學(xué)校，那些孩子的變化有多大！他們在你的課上感受到了真正的作為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有的待遇，沒有家長親戚的“百依百順”，也沒有對于大夫的恐懼，而是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課堂，做學(xué)生是什么感覺。”
“哪有這么夸張，我只是正常上課而已?！绷终Z不是謙虛，她確實也是這么想的。
“木木，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對他們來說有多特別，有多重要。因為你的課，他們更加積極配合治療，因為只有指標(biāo)合格才能去上課；也是因為你的課，讓他們更加向往病房外面的世界，不再是自暴自棄或者覺得是為了別人在治病，而是真的為了自己能好起來，能健康起來而努力康復(fù)?！焙尉g說著甚至有些激動。
“真的？”林語的眼里閃著淚光，她聽到何君譯說的這些真的很感動。
“騙你我就是奶黃包。”何君譯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林語笑出聲，越笑越停不下來，彎下身子，掩著面把頭埋在膝蓋上，只能看到她的背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過了好一會兒，何君譯覺得有些不對勁，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拉她坐起來，輕聲喚道：“木木？”
林語直起身，但還是掩著面，與其說在笑，不如說更像在哭。
何君譯小心翼翼地拿開她的手，果然，此時的林語滿臉都是淚，眼圈紅紅的、腫腫的，一看就是哭了有一陣子了。
他被她嚇到了，急忙掏出紙巾給她擦眼淚，有些焦急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怎么了呀？剛還好好的呢，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林語沒回答，反倒哭得更兇了，直接靠在何君譯的懷里開始抽泣，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何君譯愣了一下，手僵在一邊，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慢慢地環(huán)著她，輕輕拍著她說：“好了好了，難受就哭出來吧，我還有紙巾呢?！?p> 林語被她的后半句逗笑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錘了錘他的胸口，一把眼淚抹在他的襯衫上。何君譯也不和她計較，滿眼的憐惜與寵溺，默默陪著她哭，甚至私心里有些希望她能哭得久一點，他想多抱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