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佴一身青衿學子長衫,長發(fā)以蓮花巾束于頂,端的是儒雅風流,肆意瀟灑。他的這一身裝扮是楚騏少年最得意時期常穿的,每每想到他是以楚騏的面貌行止人前,便愈發(fā)克己復禮。這些年,丹墨璃是看著從一個驕傲自負少年一點一點變了眼前這個謹小慎微的迂腐書生。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暗つ×颂撞杈?,親泡了壺雨清龍井示意他坐下。茶葉很尋常,但泡茶的水卻是取自招搖山,回味清靈甜。
桃佴雙手接過茶盞,才半座在圓凳上,丹墨璃也端起茶盞,呷了一口。
“你之前曾說,在此番雷劫里你悟出了何謂劫,那你又豈會不各,楚騏與你二人之間的因緣不單會讓你劫數(shù)橫生,也會另他因緣生劫?!?p> 桃佴端茶的手微微顫抖,輕晃出幾滴熱茶在手指上,他卻似毫不覺得痛,眼神游離閃躲,不再也正面看著丹墨璃。
她見此狀只低嘆,語氣頗為慚愧的對他說:“我此生從未有過成功拜師的經(jīng)歷,也不曾收過徒,與為師一道我經(jīng)驗淺薄,因而不能給予你們正確的教導。這是我的錯。”
桃佴聞聽此話哪里還敢坐著,放下茶盞垂手立著:“師尊言重了,您這般說真是折煞徒兒了。”
他面色羞愧,心底更是惶恐不安。
丹墨璃見他這般驚恐也覺自己方才的話有些重了,桃佴是心思復雜的人。她原本只是自嘲的話,在他聽來就有責備不滿之意。于是也就不再為難他。
“你無需這般心驚膽顫,我并無責備你的意思。你回去收拾一番,也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我的話?!?p> 桃佴領(lǐng)命退下,回到屬于自己的樹屋內(nèi),心緒煩亂。水鏡里的那張臉他看了千年,早已認定這就自己的面容。今日若非師尊將楚騏領(lǐng)至他面前,自己甚至已經(jīng)想不起原本的面容。有些事情他原本是想再等一等,待尋了合適的時機再告知楚騏,但師尊的話又讓心生猶疑。
他會因此而生出劫難,差一點就挨不過支。那么楚騏只怕也是與他有相同的困擾,只是他不說,自己也當作不知。
正當桃佴在樹屋里靜思已過時,丹墨璃卻召來桃依,同樣也為她泡了一壺茶。
見桃佴一臉不知所措,她語帶調(diào)笑的問她:“在外面徘徊許久,你是想通,還是沒想通?”
桃依先是驚訝的望著丹墨璃,待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后,不覺心紅心跳。她性子直率藏不住心事,與總是心思深沉受過分解讀的桃佴不同。所以,在聽到師尊這么說法,她毫不遲疑的點頭:“想通了?!?p> “真的?”丹墨璃挑眉,眼神懷疑的看著桃依:“這么你就想通了?”
“嗯,想通了?!碧乙揽隙ǖ狞c頭,說道:“無論他的臉長成什么樣,他總歸是與我朝夕相處一千五百多年的桃佴。我們同長在桃林里,也同為師尊的弟子,這一點不是一張臉就能改變的?!?p> 桃依不否認初次楚騏的臉確實長得俊俏,她也很喜歡。當初桃佴頂著這張臉回桃林時,她越看越喜歡,但那時她并不明白桃佴為何要臉?,F(xiàn)在她明白了,但相比那張臉,自己更喜歡的是外表下的靈魂,那是屬于桃佴的靈魂。
“你能想通就好?!钡つб娝绱酸屓?,也就放心了,“我還桃佴去一趟地府,還有些事要了解。今后桃林就勞你們費盡了。”
桃依起身領(lǐng)命,想了想依舊哀聲問道:“師尊當真要離開桃林嗎?”
“總有要離開的一日,但還不是現(xiàn)在。你們?nèi)缃襁€不夠強大,不能成全擔起守護妖界的在任。我在離去前會先為您找一些幫手?!?p> 桃依沮喪的點了點:“師尊您放心,我們會辦好您交待的事情。今后不論您選擇在哪里繼續(xù)修行,您都依然是桃林唯一的主人?!?p> 丹墨璃心尖有一點暖意,她略有猶豫后,還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夸贊道:“你們一直都做得很好,我相信即便離開桃林,你們能做得更好。”
這些年里,每當她因為一些事情而逃回洞府避世不見時,都是他們出面將問題解決。丹墨璃一直都知道自己外表看著強大,但內(nèi)在的性子卻優(yōu)柔寡斷,大事大非上她可以狠下心來,但在一些小事上卻總愛瞻前顧后。
說白了,其實就是不將她逼上絕路,她是不會有勇氣做決斷的。就連之后遇上韓勨她的性子也半點不曾改進,總是猶豫不決,怕東怕西。正因她的彷徨不定,讓韓勨對于自己的關(guān)系充滿了不安,才使得他背著自己生了做妖的荒唐念頭。
因此,丹墨璃雖然嘴上不說,也總對他們冷淡,但在她心底卻時常慶幸自己當年將他們精心養(yǎng)活了下來。
桃佴在樹屋思慮再三,心中已有了決定。再來溫玉池時恰好碰到了正在與師尊說話的桃依,他腳下停滯了一瞬,才一步一步走進。
“我讓桃依送了些酒過來,一會帶給冥主。”丹墨璃怕桃佴又多想,便多嘴解釋了一句。但他二人朝夕相對千余年,又怎會對彼此不了解呢。只是師尊如此說,這兩暗中對視一眼,也不再多言。
丹墨璃轉(zhuǎn)身來到韓勨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樹桿,想了想還是決定帶他一起走。若按燭九陰指的方向,她此次恐是要走一趟地獄最深處,不知何是能回。與其留他一人在這兒,不如帶他去往冥殿,這樣一來,自己也比較放心一些。
思至此,她掐指巡紡,掌心按在桃樹之上。原本高大的桃樹立即化作一枝掌心大小的花枝,安然的躺在她手心里沉睡不醒。她疼惜的輕撫著花枝,自己與他之間早已辯不請究竟是緣還是劫。
丹墨璃取出冥境的通行令牌,心念微動,只見一道由黑色煙霧形成的圓輪出現(xiàn)在眼前,圓輪一圈圈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大,最終形成一扇通過另一個世界泂門。
“走吧?!彼厥讓傲艘宦?,原本桃佴接過桃依手里的酒壇,張了張嘴本想對她說些什么,卻又覺得開不了口,最后只得作罷。
桃佴低頭轉(zhuǎn)身往那扇洞門走去,身后的桃依望著有些落寞的背影,輕笑著說道:“我的酒壺不夠用了,你回來重新為我再做一些吧?!?p> 桃佴心尖一陣悸動,壓在心上的重擔因她一句話而煙消云散。
“好,回來后就重新再給你做一批新的?!?p> 丹墨璃快步走在前方,仿佛不曾聽到那二人對話,桃佴快步跟上,身影隨著洞門的消失而不見不見。桃依按著腰間佩戴的珠子,抬頭望上碧空艷陽,肩上的擔子沉重,可她的心卻歡快。
她終于如愿以償做了師尊的弟子,與桃佴千年的心結(jié)也消解,她相信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一回生兩回熟,再次來到幽冥之境的丹墨璃已能熟門熟路領(lǐng)著桃佴直往冥殿走去,途經(jīng)殿外的花田莆時,她還順豐手折了幾枝荀冥草攏在懷里。
“你可真是越來越隨意了?”丹墨璃才到殿外大門,不未來得及出聲,就聽殿內(nèi)傳來九幽調(diào)侃的聲音:“這幾枝花能換你多少酒錢?”
丹墨璃掩嘴輕笑:“冥主好生厲害,隔著如此遠竟清空能聞到酒香?!?p> 步入殿內(nèi),穿過輕煙化成的小橋,略略欣賞了一下那枝菡萏后,她領(lǐng)著桃佴來到內(nèi)殿。
“這是又送了個人給我?”九幽依舊是懶散的歪在他的寶座上,而除他外,竟然還有另一個人也在內(nèi)殿,此時正與他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