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殿,御座下擺了張三尺見方的棋桌,墨黑與云白撕殺得正悍然。那與九幽對弈之人的容貌與他有七八成相似,那人的五官輪廓還是身姿儀態(tài)都仿佛是從九幽身上剝下來似的。只是兩人的氣度天差地別,再有,九幽眉尾的那朵蓮紋更是天地獨一無二,別人模仿不來的。
“本尊又來打擾冥主清靜了?!钡つЭ羁钍┒Y,笑吟吟的說道。
九幽隨手扔下一粒黑子,將局勢定下,招手示意她坐下觀棋:“說說你又為了什么而來?”語罷看了眼她身后站著的桃佴調(diào)侃道:“難不成又是給本主送人來的?”
桃佴作揖禮拜:“小生拜見冥主大人?!?p> 九幽手指勾起,桃佴雙手捧著的酒壺就自行飛到他手中。拆了酒封,他低頭輕嗅,贊道:“這酒不錯。這見面禮本主收下,只是這人嘛,不如你將那個會釀酒的小桃妖換來。”
丹墨璃失笑,神氣的同他說:“那幾個如今都拜師我門下,您是一個也帶不走了?!?p> 九幽本也只是玩笑,聽她這么一說,立馬恭賀道:“一下子收了這么徒弟,那可真是恭喜你了。這幾個都是好的,定會給你帶來助益?!?p> 丹墨璃點頭:“那就借冥主吉言了?!?p> 兩人閑聊間,那與九幽對弈的人一直在沉思這一子落在何處才能挽回敗勢。奈何他道行太淺,完全不是九幽的對手。左思右想都找不出半點出路,只好認輸。
“冥主的棋藝在下拍馬難及。”認輸?shù)娜?,正是當年丹墨璃救治過的那位長公主最疼愛的幼子,駙馬爺,也韓勨的知交好友,唐翼。
“本主不過是勝在活得比你久,等你也活上個幾萬年,于下棋一道也能做難逢對手?!本庞呐牧伺氖郑賮硭藕虻墓砼珜⑵灞P收下,換了茶盞上來。他示意立在身后的桃佴一同如坐,但桃佴卻不敢如此放肆,他也就不再勉強。
“在下見過神尊,一別經(jīng)年不知毅書如今可還好?”唐翼起身行禮,當年的事他一直不能忘懷。陽壽享盡入地府等候輪回時他曾多方打聽,但一直找不到好友的音信。
而丹墨璃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愣了片刻才想起,“毅書”二字是當年師長在韓勨及冠時贈予他的字。好友一直以此稱呼他,而自己為他取的“嘉榮”二字卻終于只有自己這么喚他。
她點頭回禮:“他如今很好,只是因某些意外,于早年之事多有遺忘?!?p> 對在冥殿能見到唐翼這事丹墨璃不僅十分意外,還很好奇,只是當著人家的面不好打聽。
唐翼聽她說韓勨出了些意外,很是擔心:“那,毅書如今在何處,我可能去見他一面?!?p> 丹墨璃攤開掌心,一枝小小的桃花正在她掌心輕輕抖動花葉,將花枝輕輕拋出,落地化作人形。韓勨抻了個懶腰后就一臉驚喜左右看了看,他似乎曾來過這里,心底莫名覺得自己對這地方應該十分熟悉。
“毅書?”唐翼看著眼前的人,心底的復雜一言難盡。
他倒不是懷疑眼前的人是假的,恰恰正是因為他相信這個韓勨就是自己的好友,才會如此驚訝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如今的韓勨是一個朝氣蓬勃,神采奕奕的少年郞,在他的眉目間沒了以前的清苦和孤寡,而是傲嬌與得意。
就好似如今的他擁有了全天下一般,滿足而幸福。
韓勨對這個名字也很熟悉,但他不曾見過這個人,拿不定注意之下他轉(zhuǎn)頭望著丹墨璃。
“阿璃,他可是在叫我?”
丹墨璃拉著他坐下,對他介紹唐翼的身體:“他是你早前的知交好友?!?p> “你以前一直喚我垣羽,可還記得?”唐翼將在人間的字說給他聽,希望他能記得,但很可惜,韓勨認真回憶了一遍后,仍舊搖了搖頭。
九幽見狀對唐翼說道:“他如今神魂有部分缺失,因而記憶有損。待神魂補全后一切都會好起來了的?!?p> 唐翼見一臉稚子無辜模樣的少年,了然的點頭說道:“果真是只有不記得前世的苦痛,才能有如今的暢意?!?p> 韓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是好奇的左右環(huán)顧,拉著丹墨璃袖子悄聲說道:“我以前來這里,知道哪里有好玩的,我還阿璃去好不好?”
九幽耳力極佳,聽見他的話不禁菀爾笑之,對他說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里,既然你想去玩,不如讓他們兩個陪你去?!?p> 韓勨雙眼瞪得圓圓的看著丹墨璃,一顆心歡喜雀躍。
丹墨璃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道:“讓唐翼陪你去吧,小心別走太遠,別去危險的地方?!?p> “好。”說道起身跑出殿外,朝著那片花田中央的一片小山奔去,唐翼匆匆行禮緊隨其后。
“你去找楚騏,將你倆之間的事徹底了結(jié)吧?!钡つмD(zhuǎn)身對桃佴說道。
“是?!碧屹︻I命,行禮后退出殿外??粗苓h了的身影他陷入沉思,單從方才冥主大人的態(tài)度,就能斷定他與自己的這位小師父關系深厚。不然又如何能縱容他在冥殿隨意亂闖。
雖然此前桃佴曾想過師尊的這位小丈夫來歷不凡,但無論如何自己也不可能會想到,他竟與冥主是好友。
丹墨璃有些不放心再度望向韓勨奔去的地方,就聽一旁的九幽對她說道:“有唐翼在他身邊你無需緊張,唐翼存在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守護他而生的。”
聽此言,丹墨璃對唐翼的身份更是好奇,順著九幽的話將心底的疑問說出:“記得冥主早先曾說過唐翼原是您的一縷神魂所化,可瞧你如今態(tài)度是想成全了他?”
唐翼是九幽神魂所化,因而九幽隨時可將他收回。但方才丹墨璃通過二人間的相處明顯感覺到九幽似乎不打算收回唐翼,反而是想讓他完全獨立出去。
九幽抿了口茶,點頭說道:“本主確有此意?!?p> “卻是為何?雖然舍出這一縷神魂與冥主無甚大礙,可到底還是有損修行?!?p> “當初之所以有了他就是為能找到東皇蹤跡,我將他塑化成自己的模樣再投入輪回,讓他一世一世的去找,一點點的接近。如此不知過了多個世,才終于在這世找到東皇的蹤跡。然后在經(jīng)過幾千年的輪回后,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意志,對世界也有了他自己的認知。如今我若再強行召他回來,只怕會適得其反?!?p> 一個人如何能確定自己是屬于這個世界的,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讓世界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讓自己對世界有屬于自己的認知,那么這樣一來,他就會與世界有牽扯。
丹墨璃了然于胸,自己與韓勨就是東皇太一神魂的化身嗎,如今他們都對世界有了屬于自己的認識與理解,也算是一個獨立的各體。但如果東皇太一要召回屬于他的神魂,那么不論是自己還是韓勨是不可能拒絕的,雖然他們有了屬于自己的意志,多少會讓東皇太一受點磨煉。但最終的結(jié)果要么是他們放棄自己的意志順意東皇太一,要么就是兩方相抗到底,最后,兩敗俱傷。
思及此,丹墨璃神色驟然黯淡了幾分,意識到九幽不解的目光后,她立馬調(diào)整好心情,神色如常。九幽心底如明鏡一般,自然曉得她在想些什么,想寬慰她去不知如何開口,最終也只能沉默。
“那……如今唐翼是以何種身份立于世界呢?”
“與那竹槿同樣是以鬼修的身份重新開始修行?!本庞氖忠环瑥牟浑x身的骨扇現(xiàn)于手中,他輕搖骨扇,緩緩說道:“唐翼存在的目的本就為尋找東皇而生,如今即找到了東皇按理來說他的任務已完成,也沒必要再繼續(xù)輪回轉(zhuǎn)世??蛇@一世當他享盡陽壽來到地府后,于三生世前突然有姓名,這是我不曾預料到的。想來應是與你有關。”
“我?”丹墨璃一愣:“我不曾動過他的神識。”
“與神識無關,是當初你為他治病時曾運用秘法,留了一絲靈力在他體內(nèi)。這道靈力加強了他的意識,最終讓他產(chǎn)生了屬于自己的意志。我本想隨他而去,就讓他入輪回再離三世人間繁華,但三世一過他的魂魄歸于天地,到那時我再收回也是一樣的。但他卻不肯再入輪回。”
“這是為何?”
九幽嘆了口氣,很是苦惱的說:“那是因為他的意志,就是要修道成仙?!?p> “這……不會還與我有關吧?”丹墨璃語氣不確定的問道。
九幽卻是氣惱的瞪了她一眼,反問道:“尊上大人覺得呢?”
她覺得……覺得這個理由實在讓人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罷了,本就世事難料。反正我也認可了他的意志,讓他從鬼修開始。若他真與仙道有緣我自然也樂見其成。再者,他成了鬼修我如同我在地府又多了雙眼睛。說不得于我還有大用處?!?p> 丹墨璃一驚,忙問他:“冥主大人這是要……”
未盡之言,但該懂得,都懂,是以九幽也不曾表明態(tài)度,只是對她說道:“到那時,許是你的好友也要為本主所用了?!?p> 有些事情他放任太久,以至于那些不上了臺面東西都膽敢在他面前放肆。既然他們活膩了,自己也只好順手送他們一程了。
見九幽不愿多言,丹墨璃也不再多部,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便說道:“即是冥主大人的人了,當然是隨您調(diào)派。”
九幽不言,換了姿勢斜歪著,說了這么多終于說到了正題。
“說一說你這次帶東皇一起來冥殿,所為何事?”
“來向冥主打聽一個地方?”丹墨璃一面說著,一面為九幽與自己分別倒上茶。
九幽端起她斟的茶問道:“什么地方?”
“地獄最深處,據(jù)說是連冥主大人也不敢到達的地方。”
一口茶喝進嘴不及咽下就到一個讓他猝不及防的回答,九幽抿了抿被燙到的嘴唇,連連深呼吸,暗罵自己這杯茶喝得太快了。
“你要去萬惡淵的深底?”他擱下茶盞,半信半疑的厲聲問她。
那里是世間最深處,終年都在一片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六界的光無一絲能照耀進。除此外,那里還關押著自古以來所有極惡不化的惡鬼,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