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夫跟隨著諾恩弗頓跨過了一個路口,這只是一個簡單的位置上的移動,就像當初他跨過天文臺的本初子午線那樣,但確實有什么東西發(fā)生了改變。
“這里是漫宿的十字路口,也是子午線,是終局也是中心?!敝Z恩弗頓開口道。
“在帶你去取得誘餌之前,我需要先完成我此行的任務。”
克里夫注意到在聚點的四隅,一些植物正向著輝光生長,它們整株只余淡藍色的枝干,質潤如玉。他看著祭司踩著這些造型奇特的漫宿植物盤結的影子走向廣場中央。
諾恩弗頓在聚點中心站定,雙手緩緩地將手中驕盛奪目的物體舉過頭頂。
聚點之上灑落的輝光似乎有些扭曲。
祭司開始了一段冗長,卻有力的禱告??死锓虿⒉恢乐Z恩弗頓所用的是哪一種語言,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應當是出于某種禮節(jié)。
隨著禱告的進行,祭司手中事物散發(fā)的光芒逐漸變淡,克里夫這才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一面鏡子。
輝光不斷地灑落在鏡面上,鏡子的厚度也隨之變薄。在薄到幾近不可見之前,鏡面上突然泛過一陣漣漪,那漣漪以聚點為中心向外擴散,直到從克里夫頭頂越過。
克里夫看著上方扭曲的輝光,輕聲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帶來的是光?!?p> 祭司微微搖頭:“光一直在這里,而我?guī)淼氖堑褂??!?p> 他右手按在自己心口,向著聚點中心鞠了一躬。
“恭迎賦曉者轉居?!?p> “去吧?!?p> 光里傳來聲音。
“去找到倒影中的眼睛?!?p> 話音剛落,克里夫的目光便被那漣漪中繁復的紋路與圖像所吸引,那里有著無盡的鏡子無盡的道路無盡的盡頭無盡的選擇無盡的歷史。
他看到光的合唱,光的悲痛,光的存在……
他看到弧月在鈷藍色的輝光中升起,如舞蹈般輕盈,月光般明亮,她的面龐映照出他的臉。
這錯綜復雜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直到分裂之陽的光芒刺穿了他的夢境,自滿之沮的眼睛看向了他。
……
留存于此的植物似乎死寂已久,克里夫甚至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還屬于真正意義上的植物。此地在云間,在距離輝光更近的高處,而那些花雪白如冰霜,脆弱如玻璃,隨著他向著紫色眼睛踏出的每一步,都有一株花脫離靜默,陷入更深的死寂。
他來到這片蒼白的玻璃花園唯一色彩的源頭。在那里,閃亮如紫水晶般的眼睛正注視著他,那光芒中帶有的情緒讓克里夫感到有些自慚形穢。
克里夫并沒有在這道光亮如鏡的門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隨著他的目光與那本應是眼睛的倒影交匯,門前的光芒詭異地扭轉,熟悉的漣漪蔓延向孔雀之門的表面,與門本身的一輪輪波動相共鳴。
當他回過神來,他已經來到了門后居屋明亮的金色空間內,耳邊似乎殘留著一絲輕笑。
沒等克里夫睜開眼睛打量四周,更高處的一道視線投向了他,他的靈識再次被那個關于鑰匙的夢境淹沒。他回想起了他的夢境與他得到的指示。
在臨近刀刃階梯頂端的地方,那里是聚點的陰影?倒影?抑或是它的姐妹?
“看?!?p> 在三尖之門那只眼睛的注視下,克里夫打開雙眼,而實質上在那之前他便看到了——輝光,正驕盛奪目。
夢境中的景象逐漸將輝光遮蔽,克里夫看向道路之室朝向蠕蟲的開口后,兩條路正在一顆橡樹的陰影處交匯。漫宿的藍色光線在這里愈加深重,幾至暗如暮空。一雙相互盤結的小路藏在樹影之下,這兩條路延伸進霧墻并遭到遺忘,但于它們相交的此處,橡樹影中的鴉影會銘記。
在身處漫宿的藍色夢境中,人有時可以兩手捧住光將其攜往別處。
夢的邊緣被輝光浸潤,克里夫將關于鑰匙的夢境帶往眼睛之門背后的十字路,埋到那顆橡樹的枝椏,同時也是它的陰影下那松軟的土壤中。
他用守夜人的光沐浴它,在誘餌的根莖之上,其扎根于泥土的地方撒開手。而十字路再次變得更淺淡了一些。一顆閃光的樹瞬間抽芽生發(fā),枝頭遍結發(fā)光的硬果。而十字路再次變得更淺淡了一些。
那是他的沐光明者為扮演守夜人所需的光明,不過它還有此外的另一功用。如燭火之于飛蛾,如餌食之于游魚,光之于靈魂亦然。
克里夫摘下一枚果子,他幾乎本能地想將它放入口中,品嘗它的滋味,不過這并不是為他準備的。
依照指示,他必須找來銀白色的死者,先將誘餌拿給它看,它才會帶靈魂來此。而一旦被人瞧見,誘餌便會緊抓不放。沒有幾個活著的靈魂能如此深入漫宿。
“要不要四處逛逛?”
諾恩弗頓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后。
“雖然我很想這么說?!?p> “不過育植誘餌僅僅是個開始,而我們的敵人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
“當然,”他突然轉折道:“至少還有一個地方是你此次可以前去拜訪的,以一種比較輕松的心態(tài)?!?p> “那里應該有一個好消息等著我們?!?p> ……
諾恩弗頓領著克里夫來到一座深紅色的教堂。隨后,祭司在門前停下,說道:
“進去吧,一個人就夠了。”
“待你醒來之后會有新的指示。”
雖然有些不解,但克里夫依然按祭司所說的獨自走了進去。這也是他的沐光明者所默許的。
穿過敞開的食道般蠕動著的門廊,他看到教堂里面有著骨做的長椅,深紅色調的彩繪玻璃和如心臟般跳動的金色祭壇。
這里是圣杯舉行筵宴的地方??死锓蜃哌^展現(xiàn)著各種獨特場景的彩繪玻璃,那些透過窗戶的光全散發(fā)成了各種紅色,讓他眼中的一切也染上了深紅。
廳堂中,一位愉悅者正與眾杯之具名舉觚痛飲。
杯之具名者聚在一起談論那些發(fā)誓永絕天孽之行的長生者。
“他們還是崇尚愉悅的,”一位骨白者說道。
“他們無法開花結果,”一位撩人者說到。
“若當年鑄爐與太陽能結合就好了——”一位干渴者嘆道。
隨后,他們開始閑聊遺忘家族的長生者及他們在沙漠中的所作所為。
看到克里夫走來,那位愉悅者的嘴角掛起一絲尚未饜足的趣味。
她的渴望與胃口撫過克里夫身前,在抓撓與撫摸間,克里夫聽到了她的話語:
“制花人不久前剛來過,帶著他的花蜜和承諾?!?p> “也許這能為你的果實增添些許滋味。”
她從觚中的猩紅分出了一些尚未沉積的花蜜灑向克里夫。
這是制花人的繁多贈禮之一。在更加光明的年代,它或許被賜予了永生。即使在這重枯萎的歷史中,它依舊擁有無法比擬的甜膩。
克里夫試圖用手握住,但不凋花蜜仍從他的手上溢出,直至浸漬他靈軀中的那枚果實?,F(xiàn)在,它變得更加誘人了。
“多么誘人啊……”愉悅者陶醉道。
克里夫并不確定她所說的誘人是指那顆誘餌,還是指他自己。
“還未到大吉之時,告訴汝之璨光者,待此地筵宴功成,再誕之血將于第五史滿溢?!?p> 在話語的結尾,愉悅者回歸到了筵席之中,加入了那里正孕育著的新的、未命名的新欲望。
宴會中傳來的聲音讓克里夫難扼食欲,從他的口腔到喉嚨里都滿是至甜的味覺,像是草莓、肉桂,又像是橙花。不過更深的欲望正驅使著他。他尋找著夢境與醒時世界連接的薄弱處,一條條深深的刻痕自過去向著未來生長。
他沿著表皮的傷口前行,越靠近邊境,那些邊界就越模糊。直到那些新生的傷口處變得猩紅,他口中那甜味的至深處,又開始涌出銅與鐵銹的咸味。
夢境逐漸變得狹窄,門廊的盡頭似乎也溢滿鮮血,猩紅如潮水般涌來。
“預言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