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三年冬。
臘月,正值三九天。
張居正剛下了班回家,門吏便前來告知,薊鎮(zhèn)總兵戚繼光深夜拜訪。
張居正詫異,戚繼光不是應(yīng)該在薊鎮(zhèn)的嗎,怎么會跑到京城的。
不過他還是將戚繼光帶到了書房。
大雪寒天,戚繼光風(fēng)塵仆仆,雖有疲憊,到精氣神十足。
戚繼光雖然只比張居正小三歲,因常年風(fēng)霜日曬,樣子倒是此張居正蒼老許多。
不過,他一雙鷹隼樣的眼睛以及鼻翼下兩道繞口的刀刻般的法令,往外透著一股英武剛猛之氣,一看就是一個統(tǒng)馭千軍萬馬的英雄人物。
戚繼光帶著一件破舊的棉衣,棉衣上滿是口子,露出了破舊的發(fā)霉的棉絮。
張居正不明所以便問道:“元敬兄,為何帶著棉衣?”
戚繼光英雄人物何其了得,那是大明有名的抗倭將領(lǐng),得張居正賞識,任薊鎮(zhèn)總兵。
戚繼光那是千軍萬馬殺出來的人物,當(dāng)張居正問起棉衣的事卻聲淚俱下。
他拿著棉衣,激動的說:就這幾日,自己的士兵凍死十九人,只因為穿了這破舊的棉衣。
要知道戚繼光的兵多是在浙江沿海招募的,南方人本就不抗凍,身穿如此棉衣,在北方凍死人的天氣下,那還有好。
他不光凍死了十九人,更是凍傷無數(shù)。
自己的士兵自己心疼,這些都是他從老家?guī)С鰜淼睦媳?,人沒死在倭寇的刀下,也沒死在蒙古的鐵騎下,卻死在自己人的弄虛作假。
換成誰不來氣。
戚繼光心疼啊。那都是鐵血錚錚的漢子,他能不火冒三丈嗎。
這不騎著快馬星夜兼程就趕來了。
張居正聽了震怒。連杯子都摔了。
他問戚繼光:“元敬兄,你當(dāng)如何?”
戚繼光怒吼:咱要告王崇古。
王崇古是九邊的總督,正是戚繼光的上司,棉衣就是王崇古發(fā)放的。
張居正在最開始就交待王崇古,要跟下面的總兵處好關(guān)系,不能意氣用事。
戚繼光平時來書也夸贊王崇古,說自己上司人不錯。
誰成想,有這么一遭。
張居正便告知,王崇古的棉衣是武清伯李偉給做的。
戚繼光可不管你武清伯是誰,該告就告。
于是早朝的時候就告了武清伯的狀。
哪成想武清伯來了上吊自殺的把戲。
就這事可把馮保累壞了,一會請示李彩鳳怎么辦。一會去武清伯府探望。
沒辦法,誰讓武清伯是當(dāng)朝皇后的爹,當(dāng)今皇上的姥爺呢。
李彩鳳沒想到遇到這樣的事,她同樣震怒,自己的爹真不讓人省心。
一方面,她礙于親情,不想將父親怎么著,另外一方面又心痛薊鎮(zhèn)死去的將士,說什么也要給一個交代。
左右為難,她第一時間想到了張居正。
于是便交待馮保,探探張居正的意思。
本來吧,張居正今年一直忙于子粒銀的事。
黃莊子粒銀說白了就是皇家田地的稅錢,一般是指三宮,乾清宮,慈寧宮,慈慶宮。
每逢皇帝吉日都會對三宮盡興封賞,多半賞賜的都是田地。
這個田地的收入皆是后宮的私產(chǎn),說白了就是皇家的私房錢。
張居正之所以要對子粒銀下手,主要的原因就是大明的王公貴胃太多了,他們旗下的田地也太多了。
截至隆慶六年止,在籍皇室宗親有八千二百一十四人。其中親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五位,長子四十一位,鎮(zhèn)國將軍四百三十八位,輔國將軍一千零七十位,奉國將軍一千一百三十七位,鎮(zhèn)國中尉三百二十七位,輔國中尉一百零八位,奉國中尉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這些宗親,每個人名下皆有賞賜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頃,最少的也有八十多畝。全部加起來有四百多萬田畝。
這僅是宗親,若加上外戚、勛貴、功臣、內(nèi)侍、寺觀等受賜子粒田,數(shù)字之龐大,一時還難以統(tǒng)計出來。
如果僅從宗室所有子粒田中,每畝抽三分稅銀上交國家,朝廷就多了一百二十多萬兩銀子。這相當(dāng)于一個薊遼總督麾下十萬將士一年的開支。如果全國所有的子粒田都如此辦理,則北方九邊的軍費幾可解決一半。
如此龐大的稅收,張居正怎么可能放過,所以他要拿這些大明的“巨嬰”開刀。
張居正想的是,先征收皇家,那些王公貴胃看到皇家都交了,還能好意思不交。
好在李彩鳳是明白人,聽張居正一說,立刻帶頭。
有了皇太后的響應(yīng),武清伯李偉也只好上交。
所以武清伯今年交了一萬五千兩的稅銀。
李偉雖然貴為武清伯,一年收入并不少,一萬五千兩對于李偉來說是個小數(shù)目,按理完全可以不必在意。
但是李偉出身農(nóng)家,小時候窮怕了,一個子對于他來說那都是肉。
張居正這翻舉措就是割李偉的肉啊。
于是咱們的武清伯便想來點快錢,把這部分損失彌補上。
于是他主動請纓盤下了軍裝的事。
王崇古也算給面子,合了一兩銀子一套。
但是軍裝真的花不了幾個錢,這樣的破棉衣也就值二錢,可以說李偉有多黑。
知道犯事的李偉也是供認(rèn)不諱,交待了這衣服是邵大俠做的。
于是張居正就想出一招李偉金蟬脫殼,邵大俠頂雷的招。
李彩鳳長出口氣,對張居正感激之情愈加濃愈。
游七算是明白了。
合著大明這位首富想要染指軍需。
于是他考量到郝一標(biāo)做的是布匹的生意。
雖說皇家有自己制衣司,江南還有制造局,但是皇家的布不一定就比郝一標(biāo)的好,而且沒他的品種多。
諸如東瀛的布,南洋布,郝一標(biāo)都能搞到。
京城的達(dá)官貴人多半是從他們家定做的。
但是自從出了上次的事之后,兵部對軍需格外的重視,對以前的供應(yīng)商從新劃定了要求,而且在驗收的時候格外的嚴(yán)格。
很多供應(yīng)商叫嚷著難做,也有個別供應(yīng)商退出的。
這個時候去接手軍需的事,恐怕無利可圖。
他詫異的問道:“郝老爺,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你郝一標(biāo)不在乎這一年幾萬兩的銀子吧。就你從江南運回來兩船的貨物,稅錢都能省下好幾萬,至于碰這個不掙錢的買賣嗎?”
郝一標(biāo)呷了口茶。
深情淡定的說道:“楚濱,要說錢咱還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幾萬兩銀子而已,咱這一年結(jié)交朋友花的也不止這點。
但是咱是生意人,有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雖說武清伯敢弄那些破舊的棉衣沒怎么著,但是也讓很多人不敢進(jìn)來,對于咱來說這就是機(jī)會。
咱不是想在這上面掙多少錢。
主要是想給國家干點實事?!?p> 郝一標(biāo)說的大義凜然,好像做了天大的好事,游七不以為然。
沒看到徐爵撇嘴的樣子嗎。
郝一標(biāo)也看出來,兩個人不相信,但是他沒有不好意思。
商人嘛,掙錢就是本職工作,自己做好本職工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無利不起早啊,郝老爺。成,既然你想為國做貢獻(xiàn),那咱就去說說?!?p> 聽游七答應(yīng)下來。
郝一標(biāo)便開懷大笑。
“來來來,咱們繼續(xù)喝酒?!?p> 游七站起身來:“酒就不喝了。咱怕明天起不來。散了散了。
郝老爺咱的房間是?”
郝一標(biāo)與徐爵對視,二人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