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路夫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屏山鎮(zhèn)上的人談來說去都沒能給出個確切的答復(fù)。曾有個老秀才說自己之前在太溪見過他,他是三朝元老柳閣老的的得意門生,在朝中失了志不被重用,心生不滿辭官回來的;也有人滿臉信然地說路夫子是在太溪尹的任上被人誣陷,朝廷貶下來的;更有甚者,說路夫子是被巫衛(wèi)揭發(fā)畜養(yǎng)私兵,意圖謀反。雖未被查實,但也失去了王上的信任,這才離開的……路夫子剛來屏山那會,這樣的傳言數(shù)不勝數(shù),可都沒個定數(shù)。但有一點,鎮(zhèn)上的人是沒有半點懷疑的。那就是路夫子這人之前確實在太溪府做過大官,而且不差錢。
說他不差錢,倒不是指夫子有的是錢。路夫子來屏山鎮(zhèn)的時候輕裝簡行,仆人都沒跟來一個,哪有什么錢呢?留著白胡子的老頭就這么孤零零一個人,左手牽著瘦馬,馬鞍上掛著半點細軟和一個看著就有些年頭的楠木拐,右手則拿著他那寶貝煙槍,不時地嘬上幾口,而后瞇著眼吐出煙圈。遠遠看去,和上了歲數(shù)的村間野叟并無二致。
但就是這么個看著普普通通的鄉(xiāng)野村夫,卻攪出了舊朝風(fēng)云變幻,山河動搖。即便在現(xiàn)在,單是路夫子這么個人物,也值得在史書上濃墨重彩地寫上一筆。史書上記載,路夫子是新朝靖國公百里息七的知遇之師,也是舊朝末年最早的思想家與變革家。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了,就先按下不表。
花開兩朵,咱們還是先表主枝。
其實對于路夫子到底是途徑屏山鎮(zhèn),還是原本就打算來屏山這住下,史書上并沒有明確的記載。關(guān)于這點,正史《舊史?上》就提了這么一嘴,“舊歷十七年春,夫子之屏山,見兩岸桃花紛然,溪深魚肥。遂曰善,家之?!币笆贰队臆妭鳌芬仓皇嵌嗾f句“一鶴翁乘瘦馬游于屏山。”但總之無論如何,路夫子算是在這里住下了。
但緣分真就這么妙不可言,天意這種奇妙的東西,真不是我們可以預(yù)測的。路夫子在屏山鎮(zhèn)住下的第二年春天,七歲的百里公,也就是末世傳言中的填盍之子,恰巧被上山釀酒看花的路夫子相中,將其帶回學(xué)堂,后又秘授其變革之道。后來路夫子又把他引薦給了唐如虎將軍,由此徐徐拉開了這位傳奇人物的人生序幕。
接著前文,咱給各位仔細說這位路夫子到底是怎么個不差錢的法兒。前面說到路夫子決定在屏山扎根住下,可就憑他那么半點細軟,能圈的起多少地?不得已之下,路夫子先準備到鎮(zhèn)衙上謀個官職、討個住的地方。以路夫子的本事,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師爺?shù)奈蛔幽玫绞至?。路夫子本想著就這么無名無勢地在屏山住下,都做好客死他鄉(xiāng)的準備了??伤虐咽掷锏幕钆療崛欤捅簧厦媾赏?、途徑于此的欽差給認出來了。
不過提起這欽差咱可得插一嘴,這位爺不是別人,正是有著“玉面書生”之稱的趙白鳳——人如其名,生的那是一個風(fēng)流倜儻,據(jù)說曾把嵐云湖的魚兒沉迷的忘了游動。其才略也是鳳毛麟角,奇計頻出,頗為當(dāng)時的好色丞相曹卓所看重。
說來也巧,這欽差趙白鳳正好是路夫子的學(xué)生。十七年前趙白鳳隨軍平反有功,為先王所看重,擢其入修治學(xué)宮深造。在那里,他曾蒙路夫子特別關(guān)照,常于春日攜酒踏青,吟詩作樂;于秋夜對月斟酌,感懷國事。幾個秋天過去,三四瓣桃花開過,二人終成了忘年之交。
白鳳在驛館的時候就覺著這跟在縣丞身后的師爺十分眼熟,定眼一看就驚認出來了——這不是他老師路夫子嘛!頓生疑惑,可他知老師行事風(fēng)格,故而也沒好過問??蛇€是放不下心來,于是晚間接風(fēng)宴上酒過三巡,白鳳便委婉地向王縣丞挑明這層關(guān)系:如若日后他能對其多加照顧,定會在王上面前為他美言幾句??h丞一看這師徒倆關(guān)系非凡,又是欽差大臣,也就樂得接下這樁美差事,當(dāng)即就卸掉了夫子手里的活計,安排了一閑職。
第二天一大早,趙白鳳一行人就啟程離開屏山鎮(zhèn),而路夫子住在這里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悄然傳開。四個月后趙欽差回朝述職,不忘師恩,特意行經(jīng)于此。卻因?qū)⒎蜃幼≡诖说氐南⑸㈤_,而被路夫子好生數(shù)落了一頓。
路夫子這頓數(shù)落可不是毫無道理的,畢竟他在這住下,不就是圖個風(fēng)景和清閑嘛?,F(xiàn)在卻因為弟子泄露了自己的居處所在,不出意外,必會有舊人前來登門拜訪,打破這份他所鐘意的靜謐。可舊人,不就是往日風(fēng)云嗎?
于是這年冬天,路夫子思索再三,還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屏山鎮(zhèn),另覓他鄉(xiāng)??赏蹩h丞不愿意啊,他怎么舍得讓自己這塊嘴里的功勞飛走呢?眼見著留不住,就心生一計。說屏山山上有一股叫夢成的甘甜溪水,拿它來釀酒可以冠絕九原郡。夫子您既然要走,何不留到明年開春,您到屏山上取溪水釀些酒后再離開呢?日后您要是有空了,回來看看,喝點自己釀的美酒,不也是人生的一大樂趣嗎?
這時候的路夫子正躺在老藤椅上,一搖一晃。偶爾有風(fēng)從遠方吹來,把他頭頂?shù)募t楓葉剪掉好些,一同在空中攪動他那灰白的胡須。這時酒氣慢慢氤氳上來了,路夫子聞到,忽緊閉雙眼吸入好大一口。酒氣甫一入鼻,夫子心里就有底了。他捋著胡子瞇著眼,咂摸著空氣中王縣丞剛獻上來的美酒與提議,又品上一口。于是夫子道,這酒確實有幾分意思。便欣然應(yīng)允,同意了住下幾個月再離開。
王縣丞眼見這個主兒是鐵了心思要走,可又心有不甘,無論如何也想和這尊太溪里的大神攀上關(guān)系??捎行臒o力,給他郁悶好些天。直到登高節(jié)那天,縣丞手底下一個心思頗為活絡(luò)的主簿獻上一計,才讓他喜笑顏開。也多虧了主簿這神來之計,不僅為屏山留下了路夫子,為我們留下了百里公,更留下了這一段代代相傳的知遇之聞。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這年冬天,路夫子在屏山鎮(zhèn)繼續(xù)住下后,一切還真如他所說,真有人不遠萬里,跋山涉水,特意到屏山這地界拜訪他。
十二月八日,大雪,天寒。
這一天,舊人頂著風(fēng)雪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