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歷十五年，九月廿日，督君室
“從王上第一次派出巫衛(wèi)去民間起，距今已經(jīng)過了三個秋天了。三年前的夫子結(jié)社是聲勢最浩大的一次，也是第一次被王上公然以謠言惑眾的名義抓捕。一同被抓去的，還有當時的三朝輔臣柳閣老。而今三個秋天很快就過去了，而柳先生墳上的野草也已十分茂盛?！?p> “我杜霖安本是東城鄉(xiāng)野里一個粗漢子，整日都在勞作的路上，只想著能在這混亂的世道里茍全性命，不求能在諸侯之間取得功名。當時我并不認為那些被逮捕的夫子們可憐，君王依靠法律治理國家，只當是他們犯了王室的禁忌，受罰也是理所當然的?？珊髞砦矣窒肓讼耄瑓s始終沒想出他們到底犯了什么罪。”說到這，這個站在臺上的男子頓了一下。一身布衣的他低下頭環(huán)視半周，見聽眾們一臉疑惑，這才心滿意足，張嘴接上剛才的話匣子。
“這件事情不能用尋常的道理去考慮。于是我開始留心身邊發(fā)生的事情。起初，是王上的近侍來到鄉(xiāng)里征集民女，送進宮里滿足王上的私欲，致使百姓雖不敢言而敢怒。這樣的事情沒過幾個月，又有縣里的官員秉承命令橫征暴斂。一次兩次倒還好，可幾次三番這么下來，餓死的人堆滿了糧倉還不肯停止，民眾的怨聲卻已經(jīng)像壺中燒開的水那樣沸騰了。于是這時候又有一些夫子開始同百姓們結(jié)社——那一場我也在其中。因為我活干得最好，征的糧卻也最多。不得已之下，家里把女兒賣了兩個金銖用來養(yǎng)家。后來朋友中有通達的人，可憐我，覺得我是他們可以結(jié)交的人，就把我介紹給夫子了?！?p> “這時候我才開始真正地認識這群讀書人——不，我還是認為夫子是對他們更好的稱呼。往年我老覺得夫子們都是酸秀才腐書蟲、心高氣傲眼高于頂?shù)闹鲀?，是看不起我們的。但在去年的那場集會上，他們絲毫不嫌棄我這種人的粗鄙，反而耐心地向我介紹國家的危急態(tài)勢以及王上昏庸無道的政令，向我訴說咱們百姓的疾苦和沒有出路的未來。”
“當時集會的主事人是路夫子。那次見他的時候路夫子已經(jīng)五十七歲了，可他憤怒的神情和年輕人并無二致。他沙啞著嗓門對我們說：“朋友們，如今君王無道，沉聲溺色，耽酒好樂，刑于天下。其過錯即使砍掉巴山的竹子做成書簡也寫不完，百姓心中的怨氣即使小的像稻谷也不是東海可以容納的。如今王上不僅不思索改過，反而要加重過往的做法。我聽說古代有賢能的人如果遇到了無德的君主，即使面臨著嚴峻的刑罰也要當面指出他的錯誤?，F(xiàn)在我們在這里因為不堪忍受王上的剝削而集會，如果不能仿效先賢那樣上書指錯，又有什么資格稱自己是夫子老師呢？””
杜霖安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可突然發(fā)現(xiàn)情況已經(jīng)不允許了——門口處，一名近侍的箭頭已悄然對準他的喉嚨，箭上寒光如冰，迫使他閉住了嘴。
聽眾們一臉茫然，還沒反應過來這臺上人為何忽然閉口不言。
這時近侍中主事的官員大步踏上臺前，隨后捋須清嗓，瞇著眼睛睥睨著臺下驚慌的人，洋洋得意地讀起律條：爾等無視國家律例，乃敢公然結(jié)社，議此諸王私事。妖言惑眾，其心可誅。來人啊，把這些人一一打入天牢，擇日問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