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郎前來,所為何事?”又恐怕他真是隔壁村的青壯,劉里正急急催到:“天快黑了,今時不同往日,謝大郎若是無緊要之事,還是趕緊歸家罷!”
謝海無語,他記得各村的族老里正接人待物水平都不差的,如今怎么這幅畏畏縮縮的樣子。他本身就不善言辭,這事又說來話長。只好拿出熊怪的頭顱,擺在院門前,在劉里正可視的范圍之內(nèi)。
“謝某不幸,今日偶遇熊怪?!鳖D了頓,為了避免麻煩,編了個說辭:“所幸得遇一位仙長將熊怪?jǐn)厥?,并命我將此事稟報本村里正?!?p> “嘎吱!”劉里正家院門被拉開一條縫,一個頭戴扣耳皮帽的小老兒伸出頭來,當(dāng)他真的看到熊怪猙獰的頭顱,瞇縫的小眼閃過一道淚光,急切招呼謝海道:“大郎快進(jìn)來!”
他家是個兩進(jìn)的青磚大院,這在鄉(xiāng)下是很不錯的富戶了。其他人都關(guān)在廂房里,只有劉里正與劉大郎出來招待客人。
眾人于正廳中見禮就坐,劉大郎熱切的目光緊盯著熊頭,想摸又有所忌諱。劉里正圍著熊頭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激動的控制不住一疊聲自語到:“果真是那熊怪!”
謝海見劉大郎的容貌有些熟悉,便問:“今早我在梨樹林,遇見一位叫劉大手的大哥,不知里正是否認(rèn)得他?”
沒等里正開口,劉大郎聞言激動回到:“正是舍弟!他,他怎么樣了?”劉里正回過神來,也眼巴巴的看向謝海,欲言又止卻不敢相問,就怕萬一......
謝海連忙安慰他們:“他與幾個族兄弟在一塊兒,幾人都安然無恙,只是他們?yōu)樯峡h衙報官,這才沒有轉(zhuǎn)回家中?!?p> 呼~聽到親人平安無事,劉家兩人松了口氣。有了這一層,他們對謝海感覺也親近了許多。
既然他們已經(jīng)相信熊怪伏誅之事,謝海又說到:“既如此,便勞煩里正通傳村中各戶,熊怪已除,鄉(xiāng)親們也能恢復(fù)正常生息。”看看天色仍有一色亮光,想來離入夜還有一段時間,里正一家惶惶恐恐,恐怕也無心安置他們,不如直接歸家的好。
于是起身就要告辭:“天色不早了,我等便先告辭,明日還得前往縣衙,稟報熊怪伏誅之事,就不多打擾里正了。”
說著轉(zhuǎn)身就要走,慌得劉里正急忙拉住他,一疊聲到:“使不得啊,不能走!天就要黑了!晚上千萬不要走夜路!”
“這是何故?”謝海疑惑的挑起眉毛,看向劉家父子。
劉里正此時已是從熊怪頭顱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拉著謝海坐下:“謝大郎別急,聽老兒慢慢與你分說?!?p> 劉老頭兒算是看出來了,這謝大郎許是剛從外地回來,不清楚家鄉(xiāng)的變故。便直言道:“大郎想是離家有一段時日了罷?你不知道,這一兩個月來,咱們福山縣周邊可全都遭了妖患!”
他家傻兒子劉大手還召集了弟兄入縣城報官,依他看來,也是無濟(jì)于事!
“福山縣周邊?”劉里正這話說的又與他兒子不同,“可還有其他熊怪作祟?”
“唉!”劉里正頓足道:“不止熊怪,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只要天色一黑,那些魑魅魍魎就都全跑出來了,周邊幾個村子,連連遭遇怪事。所以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只要天快黑了,就得找個有房屋的地方過夜,可不能露宿在外,真會死人的!”
謝海皺眉,還有這樣的事?李玹想到自己在白云觀,也是在晚上遇到的蜘蛛精,不由得信了幾分。出言道:“寧可信其有吧,我們很久都沒有夜宿在外,所以不知道這件事也正常?!?p> 劉里正見她話音清亮,不由一愣,原來是個女娃?卻原來自從上次被劉大手他們誤會為得道高人,李玹也低調(diào)打扮,將身上的道袍轉(zhuǎn)換樣式,換做與謝海一般無二的男裝。天色昏暗,劉里正又老眼昏花,一直以為這是一位小兄弟。
“咳,這位女娘說的是?!庇峙轮x海不信,“待天黑以后,大郎透過門縫向外一看便知。不過,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叫出聲來,否則引來妖鬼,十分危險?!?p> “非是不信里正,而是我等的確有兩個月在外未歸,竟不知家鄉(xiāng)變故如此巨大?!眲⒓彝蜕星胰绱?,不知道隔壁的謝家村怎么樣了,謝海順嘴便問了一句。
劉里正長嘆一聲,摸了摸炕邊的煙袋,又不舍的放下,捧起茶杯潤潤喉嚨:“這話可不知從何說起。我們兩村相鄰,謝家村的事我不僅早有耳聞,還親身經(jīng)歷?!?p> 兩村素來相交,他做為劉家屯的里正,方圓百里也是德高望重。那邊生祭這樣的大事,也請了他到場觀禮的,弄得他現(xiàn)在一想起此事,心里就不舒服。
聽劉里正話里有話,似乎謝家村情況更為不妙。雖然在村中并無親眷,但畢竟是祖地,也有一些熟悉的族人,他還是頗為關(guān)心。
便追問道:“還請里正告知實(shí)情,明日某回去之前也好有個預(yù)備。”你道為何劉里正吞吞吐吐?他主要是怕那生祭之人,是謝海的親眷,若如此,自己傳出這樣的消息,未免使人傷心。只是謝海家住此處,就算他不說,明天回家也是一樣的。
恰好此時劉大郎捧了飯來,雖然來了客人,但此時正值妖患,劉家也沒什么好招待的。就尋常玉米清粥和番薯餅,充饑而已。
劉里正招呼兩人就食,大家各懷心事,無心享用。謝海他們吃了水精當(dāng)然不餓,不過為了禮貌,還是少少喝了碗粥。
劉里正莊稼人,吃飯也快,吃完感嘆道:“兩位別小看這農(nóng)家飯食,今年雖然天降大雪是好事,但禍福相依,如若都像謝家村那般,明年有沒有收成還未可知?!?p> 謝海正欲要問,被他抬手止?。骸按罄蓜e急,這就說到。話說兩個月前,不知怎么回事,地火上涌,竟將厚厚的積雪全部溶解,把謝家村九百多戶人家全遭了水災(zāi)。本就是冬天,這白天泡水,晚上結(jié)冰,人們哪里受得???”
壞就壞在,謝家村本身就地勢偏低,臨近毒龍?zhí)?,雪水融化了排往潭中,但仍有相?dāng)?shù)姆e水沉積。謝海面色嚴(yán)肅,盤算自家還有多少存銀,村中遭受此難,不知多少人家流離失所,少不得要給族里捐些銀子。
“如此大事,竟未報官么?”謝海問道:“縣里怎么說?”
“唉,縣里還能如何?朝廷體恤民情,自然是有糧賑災(zāi),可是長期以往也不是辦法。此次水患,從謝家村到臨近縣城的風(fēng)雨橋,數(shù)千里地全都遭了秧,幾千戶人家,除非遷徙出去,否則就都住不得人了!”劉里正哀嘆道。
一邊聽他所說,謝海腦筋飛轉(zhuǎn):“里正方才說地火上涌?這是什么情形?小子年幼無知,聞所未聞?!?p> “唉,別說你們一二十歲的人沒見過,小老兒活了快六十了,我也沒見過吶!”
劉里正說起這個也是郁悶:“冬日融雪,從古自今都未聽說有這等事。起先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事發(fā)后第二天,突然從毒龍?zhí)吨刑鲆恢粚捒谕寡鄣木?,說是龍山河河神的使者!”
謝海眉頭一挑:“根本就是只妖怪吧?這妖怪能化作人形?”
“這,老兒只是聽說,并未親見。聽謝家村謝里正說,正是他家小兒子見到了。”劉里正雖沒見,但也相信有這么回事:“這只妖怪能口吐人言,說是河邊的居民不敬河神,這才引來天罰,使地火上涌,融化冰雪,造成水患?!?p> “如此還是輕的,若村民置之不理,河神還會再降下懲罰,明年春天,定會水淹千里啊!”若是如此,劉家屯也在劫難逃,這就是為什么雖然劉家屯鬧熊怪,卻未引起縣衙的重視了。突然而至的各處妖患,估計早已讓縣里應(yīng)接不暇。
越聽謝海越覺得此事棘手,不說福山縣,古往今來雖然都有妖鬼的傳說,但畢竟都是道聽途說,真正經(jīng)歷過的人少之又少。怎地突然間福山縣就出現(xiàn)如此多的妖物?
“既然事妖鬼生事,福山縣諸多道觀寺廟,竟未能遏制一二?況且如此大事,知縣大人自可向上級匯報,據(jù)您所說,事發(fā)已經(jīng)兩月,怎不見有朝廷介入?”這事不僅荒誕蹊蹺,疑慮眾多,而且涉及千家萬戶國計民生,實(shí)在不是一件小事。
“呵呵,”劉里正冷笑一聲:“大郎所言甚是。不過,早在一個月前,這事就暫時解決了。如今除了謝家村,其余受災(zāi)之處皆已恢復(fù),都是他們自作自受,縣里估計也懶得管?!?p> 這里面肯定有貓膩!謝海抱拳道:“此事繁復(fù),愿聞其詳!”
“縣里最早,也組織過僧道對妖物來過一次清繳,不過據(jù)我所知,并無大用,反而更激起河神的怒火?!焙攘丝诓瑁^續(xù)說道:“縣里當(dāng)然已經(jīng)上報??墒歉鞔逡咽堑炔患?,也不知他們從哪里找來的十二對童男童女,竟給那河神供奉了去!”
“這是犯罪!他們就是明目張膽的殺人!”本來一直認(rèn)真聽講的小透明李玹,被事情的發(fā)展氣炸了!簡直愚蠢!用同類的犧牲換來的一時喘息,他們以為可以長久嗎?
“唉,誰說不是?”劉里正將未點(diǎn)燃的煙袋塞進(jìn)嘴里,吧嗒幾下過個干癮?!翱蛇@事兒畢竟占了救世的大義,只要大多數(shù)人能活命,也沒人敢管?!?p> “最可笑的是謝家村,本村的族人各個舍不得出人。就挑了家移居縣城的人家,誣陷那家小郎與一位即將出嫁的女娘私奔!那女娘祖籍是河蚌村,也在此次受災(zāi)之列。兩個村子,正好湊了一對童男童女,都給扔進(jìn)河里生祭了?!?p> “真是豈有此理!”李玹聽得連連頓足,恨不得踢那些人兩腳。明明是和平年代,也有如此陰暗的算計。
不知怎地,謝海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畢竟他家,就是從謝家村移居縣城的!
“那后來呢?既然生祭了人,謝家村怎么還在受災(zāi)?”他強(qiáng)制鎮(zhèn)定,追問后續(xù)。
“后來?聽說那河神使者又去了謝家村,竟說謝家村生祭的不是童男,竟敢欺騙河神,罰他們再進(jìn)貢十個童男作為生祭!”
此事真是讓周邊村民笑掉大牙,既然都抓到是偷情私奔的男女了,還充做童男童女獻(xiàn)祭,這不被罰了吧?好在河神大人明察秋毫,不曾牽涉到其他村子......
“河蚌村是否也被罰了?”謝棠一向老實(shí),肯定不會發(fā)生私奔這種事,謝海安慰著自己,但同時也察覺一絲怪異。
這個問題,還真沒人在乎,劉里正一愣,沉默片刻:“未聽說,應(yīng)是沒有被罰的。”
這就奇怪了!不過如今消息閉塞,劉里正的信息也做不得準(zhǔn)。
兩人聊了這會兒,愈發(fā)熟悉起來。劉里正不禁詢問道:“大郎,容小老兒多嘴問一句,你家里是謝家廣字輩的哪一支?你我兩村相鄰,廣字輩與我是平輩,基本都熟識的?!?p> 謝海抱拳以示敬意:“家父謝廣源,原曾從軍,年逾五十方才歸家。家父常常抱憾,離家?guī)资?,小時的玩伴都疏遠(yuǎn)了,里正不一定記得他。”
劉里正遲疑的摸著煙袋,有些拿不定主意:“記得倒是記得的,他從軍我還去相送。你有個堂叔,叫謝廣丘的,是否?”
謝海展顏道:“正是!不過堂叔前年不幸離世,我家如今在縣城居住,與家里堂兄們往來不多。”
“嗯?!眲⒗镎e起煙袋又吧嗒兩口,思前想后,決定給這孩子提個醒兒:“老人年紀(jì)大了,就喜歡多管閑事,大郎你不要怪罪?!?p> 謝海擺擺手,不以為意:“里正說哪里話?我既向您通傳消息,里正理當(dāng)與在下核實(shí)身份,何過之有?”
“誒,我說的不是這個?!眲⒗镎纱嗾f明白:“大郎你家移居縣城,老兒以為,你對村中人物知之甚少。如今謝家村忙于供奉十個童男,親戚間恩斷義絕的比比皆是,你這時候湊過去,容易多生事端?!?p> 謝海若有所思的點(diǎn)點(diǎn)頭,這會兒他也心神不定。謝棠年十六,雖不算童男,但畢竟未成婚。自己這當(dāng)口出去亂晃,肯定討人嫌,更萬一被有心人惦記,使謝棠被拉去湊數(shù),豈不糟糕?
“大郎若聽老兒一言,今夜就在此歇息。明日我讓我兒大山前往謝家村,請你堂兄前來我處。如此你也好了解實(shí)情,又不驚動他人,兩廂便宜?!?p> 劉里正將心中的主意一一道來,實(shí)在是謝家村此時烏煙瘴氣的,鬧騰的厲害??吹贸鰜碇x大郎是個人物,將來肯定不俗,此時賣他一個好,留幾分面子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