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光大亮,北地冬日并無太多活計,謝正強一家往年這時候已是舒服的窩在火炕上貓冬了,但今年光景大為不同。
他婆娘桂娘哭哭啼啼的摟著小兒子,同時費勁的點著潮濕的木材,她摔摔打打、怨氣沖天:“咱家與大伯雖已分家,但到底一個老祖下來的。前些日子,已是把他棠叔生生祭了潭,如今,又要拿咱家寶兒去。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謝正強與謝正壯兄弟兩人本已分家,此次遭此劫難,只好又湊到一處。每日為著砸冰燒火煮飯之事,累得一家十余口人疲憊不堪,前幾日村里又遭河神懲處,需再供奉十個童男。
謝里正發(fā)了話,每家每戶出十兩銀子,村里湊了錢,買些男童也使得。只一樣,上次供奉的謝棠因不是童男,使得村中受罰,此次只敢挑年紀未滿十歲的小童??墒亲詮暮由駨娦屑{貢,上月窮苦人家已是賣過一次。
這次只有謝家村受罰,縣里管得緊,也無人再肯賣親兒。謝里正只得強行壓制村中有適齡孩童的人家,這不,謝正強家小兒子寶哥,又正巧中選。
“大哥!咱家冤枉啊,前次棠弟遭受冤屈,村中根本不聽咱們分辯,草菅人命。這次寶哥中選,如要贖人,竟得花一百兩銀子!”謝正壯想起這事就氣不過:“咱們莊戶人家,孩子又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上哪湊一百兩?這不是逼咱們?nèi)ニ绬???p> 謝正壯他娘子性子名叫杏娘,心直口快,此時也憤然搭話:“照我說,咱們家干脆搬到城里大伯家暫住,等過了這一波再說?”
謝正壯斷然搖頭:“不成!我們沒能救下棠弟已是理虧,哪能再占他家的屋子!”
杏娘嘆道:“他家兄弟倆個都沒了,哪里計較這許多?何況我們只是暫住......”
“別妄想了!”桂娘恨恨的說:“族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要絕了咱們家,你看我們能出得了這村子?”昨日她本想偷偷抱著兒子回娘家,還沒出村口,就被里正他兒媳攔了下來!
唉,謝大伯在縣城的住址村中都是知道的,躲出去也沒用,棠弟還不是都給騙回來了!幾人正商議,卻見大哥謝正強默不作聲,只兩眼直愣愣的望著遍地污水的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許這就是報應(yīng)吧,他們沒管大伯家堂弟的死活,如今報應(yīng)到他自己身上了!
“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呀,你......”說來說去都無法可解,謝正壯急得團團轉(zhuǎn)。
“砰!砰!砰!”院門傳來拍門聲:“謝大郎在家嗎?正強哥開開門?我是隔壁村劉大山!”劉大山?隔壁劉家屯劉里正的兒子,他來干什么?
謝正強抹去眼底的淚花,蹣跚的出來開門:“大山,進來說話,我這屋里冷冰冰的,晦氣得很,你將就些。”
劉大山早知如此,哪會計較,他跺了跺腳上的爛泥,拉著謝正強閃身進屋,壓低聲音問道:“你家里可是出事了?我看你家周圍溜達著幾個閑漢,見我拍門,都盯著我看哩!”
兩人年紀相當,謝正強還幫劉里正家里干過短工,自然熟識的。這事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家門不幸,前些日子我堂弟被生祭,近日又要供奉我兒,村里怕我逃走,可不得盯緊了!”
“什么?前段時間被生祭的小郎就是你家堂弟?”劉大山咂舌不已,這下糟糕了,那豈不是謝恩公的家人?“這,你是不是還有個堂弟,叫做謝海的?”
他怎么知道?謝正強老實點頭,哀嘆到:“謝海就是那被生祭的堂弟的親哥哥,但他兩個月前上山送信,被困在山里。白云觀的道長來報喪,他不慎掉下山崖,尸骨無存。你怎么問起他來?”
怎么可能?劉大山瞠目結(jié)舌,難道自家來的謝恩公是鬼物不成?他猛地搖搖頭,不可能,那熊怪碩大的頭顱可不是假的!
“謝海沒死!他遇到貴人相救,如今在我家中?!眲⒋笊街毖缘剑骸澳炒朔皝?,就是請強哥隨我歸家,去見見那謝海!”
“竟有此事?”謝正強疑惑道:“那白云觀的道長怎敢斷言他死了?”
“害!那些道士又沒見著尸體,胡亂猜測,我看是為了推卸責(zé)任吧?!眲⒋笊綀猿值剑骸俺矛F(xiàn)在還早人不多,強哥你跟我走一趟不就明白了?他本是要到村中來看你,被我爹攔住,就怕生祭之事與他有瓜葛,你看果真被老爺子猜中!”
“好!我跟你去,這里邊肯定有算計!我們怎么著也要做個明白鬼!”謝正強說走就走,跟自己婆娘以及謝正壯一家說明狀況,與劉大山兩個推門就走。
才走幾步,就遇到村中黃瀨子,他是謝里正的遠房表侄。遠遠的就招呼到:“正強哥上哪兒發(fā)財?也不說帶兄弟一個?”
謝正強拙嘴笨舌,只嗯、啊敷衍著不知如何是好。幸虧劉大山是個機靈的,他一臉輕松自然地笑道:“噢,壽哥一向可好?我家豬圈塌了,秋收時多算了正強哥的工時,如今叫他再補回來?!?p> 切,果然晦氣,這家人就沒好事。黃瀨子興致缺缺,兩眼滴溜著見他兩手空空,光身一個也藏不住他家小兒,這才沒了言語。
一路走去,竟遭遇好幾起盤問,把劉大山也驚住了。若不是他了解實情,還以為謝正強有多受愛戴。唉,一朝落魄人人踩,這都什么狗屁鄉(xiāng)親!
“三弟!你果真沒死!”進了劉里正家,一見到謝海,謝正強就激動的熱淚盈眶,總算上天有眼,給大伯留下條根。
見堂兄如此激動,謝海詫異道:“大哥這是怎么了?誰說我死了?”
謝正強抹了把淚:“就是白云觀的道長,他們說你掉下山崖尸骨無存?!?p> 李玹與他對視一眼,山頂都炸平了,可不是尸骨無存嘛?但這事他們沒有證據(jù),此時又是多事之秋,說出來不過是讓大家徒增煩惱。
劉大山見他只一味哭喪,并不言正事,忙插嘴道:“正強哥還請節(jié)哀,時候不早了,恐謝家村有人尋來,你還是快些與謝恩公言明家中之事罷!”
謝海臉色一沉緊盯著謝正強,昨天劉里正無故阻攔,他就猜到家里可能出事!
他堂哥囁喏幾句,只得照實說來:“兩月前,白云觀上門報喪,言你已命喪三仙山。我們都有些不信,但仍按著禮節(jié)做了場葬禮。后來河神的事發(fā),小弟被奸人誣陷與人私奔,謝里正派人以你的墳?zāi)贡淮笏畵p毀為由,騙了棠弟回到村中?!?p> 見謝海面沉如水,他干干的咽了口唾沫,繼續(xù)哭訴道:“剛回村中沒多久,就被族里的青壯拿下,說是奸夫淫婦有違祖訓(xùn)、敗壞謝家門風(fēng),本就是要沉塘的。只是正巧河神來索取供奉,便把他充作童男生祭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