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佴被楚騏領(lǐng)回縣衙時,已是二更鼓落,二人簡單吃一點東西,就匆匆洗漱各自睡下了。
楚騏把桃佴安排在自己小院的客房內(nèi),他在外奔波了一天,幾乎沾床就昏睡了過去。另一廂,桃佴盤坐在屋中央的地上,閉目守心。此刻的他上身雖還保持人形,但下身卻顯露出桃樹根,扎進地下吸收著養(yǎng)分。他只五百年修行,雖能化成人形游歷塵世,但還不能完全脫離本性,因而每日里他用需一個時辰,將桃根深入地下。妖氣凝結(jié)于懷,緩緩游走全身。
第二日清晨,小廝見自家主子都日上三桿了還未起,便來敲門。
桃佴已恢復人身,整理了一番,推門而出,感受到入秋后的涼爽,他不禁微微打了個冷顫。隔壁楚騏也幾樣推門而出,兩個互行了個禮。
“楚大人昨夜可是未能好睡?”桃佴見他眼下青色未消,很是關(guān)切的問道。
“最近這幾日都睡得,故而有些憔悴,勞道長關(guān)心了?!背U捏了捏眉心,不由得輕嘆。多少人的生死壓在他的肩上,他怎能安心吃睡。
桃佴見他面色疲憊,長期過度的勞心勞力,吃睡不定,想了你是一夜好眠能緩解得了的,于是他從自己的褡褳里取了丹藥出來。
“這是養(yǎng)神丹,能緩解身體的疲勞,提神醒腦,大人服下會好受些?!?p> “多謝道長。”楚騏接過丹藥,放到嘴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藥香,他張口將藥吞下,發(fā)覺丹藥一入口就化作了水,順著喉嚨滑進肚里。
隨著丹藥入腹,他只覺得小腹內(nèi)暖暖的,沉重疲憊的身體也輕快起來,昏漲的大腦也比以往更加清明,這一刻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道長的丹藥真乃神藥,我如今只覺得精神百倍,能跑上十里都不成問題?!背U驚喜的說道,他邊說著,邊甩了甩胳臂。
“不過是一些補氣養(yǎng)神的草藥混制成,偶爾服用藥效甚好,但不可多過服用,所以大眾還是要自己多多保重。”桃佴擺手說道。
“唉……”楚騏搖頭嘆了一聲,忽而想到他們還未曾用過早飯,便招呼著桃佴往前廳去。
早飯十分簡單,稀得可照見人影的米粥,一碟子蘿卜絲,一人一個粗面窩窩頭。桃佴倒是無所謂吃喝,反正他也不是靠這些糧食活著的,只是楚騏有結(jié)窘迫。
“粗茶淡飯,道長莫怪本縣待客不周,實在是這災荒之年,糧食短缺。”
“唉,貧道游走四方也見到不少災民流離失所,實在可憐。這年頭,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p> 楚騏苦笑,他已不敢去想,明天開春后,這人間會是何等慘狀。
兩人各懷心思的吃了一頓無滋無味早飯后,楚騏接到家中下人來報,老太爺身體不適讓他回家一趟。他只能套了車趕緊往回家,臨街前,再三懇請?zhí)屹Χ嗔魩兹?,桃佴即在他眼前顯了身,也沒打算就這么揮袖離去,索性在江陵縣多住幾日。
他一路走來也不是沒想過留下腳步,傾全力幫助這些災民,但他一直沒能遇到一個可以全心全力為民著想的好官,故而心灰意冷。但就在他決定轉(zhuǎn)回桃林時,見到了楚騏。
桃佴游走人間十個一,楚騏是他所遇見的唯一一個好官,為了這獨一份的善意,他愿意留下。在縣城走了半天,桃佴大至了解了一下此地的境況。其實縣城里的居民日子還沒那么難挨,好歹還能有一口吃的。小心計算著,熬這個秋冬是沒有問題的??嗟氖悄切┼l(xiāng)野村民,他們祖祖輩輩都靠種地過活,收成好的時候能吃上飽飯,收成不好,就只能吃了上頓沒下頓。若是遇到這樣大災之年,又戰(zhàn)亂四起的年頭,只就有等死。
桃佴腳程快,出城縣城在四鄉(xiāng)八村里走了一圈,又緊趕著加縣衙也不半用了半日的時間。他也楚騏前后腳到了家,正趕上晚飯。
雖然晚飯也只是稀粥配窩頭,可見過那些餓死的人,也沒人也挑剔這些吃食。
“道長今日在縣衙過得可還好?”
食不言,寢不語,待吃過晚飯收了碗碟后,楚騏方問道。
“實不相瞞,貧道今日去縣城久走了一走,見識了下本地的風土人情?!碧屹⒆约旱乃娬f與楚騏,這些情況他跟在楚騏身旁近一個月早已知曉,但貿(mào)然說出來又怕會令他生疑,所以才出去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如此,也好與他商討該如何救助這些鄉(xiāng)民。
“讓道長見到這樣的景象,在下實在慚愧萬分?!?p> “大人不必如此自責,本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朝內(nèi)有動蕩不安,內(nèi)亂四起,天災不斷。大人除非能手眼通天,否則如何能有力改天換命?!?p> 桃佴如此說也不是為了寬慰他,而是事實如此,如何能將這些天災人禍皆歸罪到一人身上。
“但我身為一縣之令,眼睜睜看著鄉(xiāng)民們餓死卻束手無策,心痛啊?!背U泫然欲泣,這一年接連被打擊,被挖苦使得早就沒了當初的雄心斗志,如今他只想能少餓死幾個人。
“大人昨日與貧道所說的話,貧道今日也深思過,依貧道而言,如今最要緊的并非是瘟疫,而是糧食,大人可贊同貧道的話?”
“贊同,在下也明白糧食短缺是要燃眉之急,可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背U又怎會不知道眼下最要緊是就是糧食,哪怕是生了霉,長了蟲的陳米都是救命的口糧,可他沒有銀錢,連這些富戶們不吃的陳米都買不來。
桃佴即如此說,定是有能解決的辦法。妖修百年千年,要別的沒有,寶石金銀可有許多。他們在深山老林里又用不到花銷,因為收集來的寶石都用作裝飾玩物,桃林里就有不少這些東西。可他沒有行走人間的經(jīng)驗,只知道多帶些丹藥,錢財卻沒帶多少。
此前他已用去不少,如今剩下的就只有腕上藏著一串手鏈,他將這手鏈取下,送于楚騏。
“這串手鏈是生辰時師尊所贈,大人將其典當了,能換些錢財,再拿這些錢財換米糧?!?p> 楚騏一見那手串驚得從椅子上跳起,連忙擺手,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這……這……這可使不得,此物太過貴重,道長應(yīng)好好珍惜才是,怎能將其典當了?”
雖然屋內(nèi)燈光昏暗,但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這串手鏈真乃物華天寶,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世間的珍珠多為白色,而這串手鏈上的珍珠卻是黑色,每一顆都烏黑圓潤反射著燭光。他只在老一輩的閑談中聽說過黑珍珠,卻從未見過。像這樣奇麗的黑珍珠一顆已是世間罕有,這串手鏈上卻足有九顆。且每一顆的大小都一般無二,在九顆黑珍珠間又用金珠隔著,一黑一金彼此相連,讓凡是見到的人都垂涎三尺,想要據(jù)為自己有。
像這等寶物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是要如來無數(shù)的殺身生禍。
楚騏越想越怕,他心驚膽戰(zhàn)望著桃佴,瞪圓了一雙柳葉眼。
“大人莫怕,這可不是什么臟物,貧道也不是惡人。這串手鏈是貧道師尊的家傳之寶,天下間少有。用這手鏈去換取糧食,想來應(yīng)是足夠應(yīng)付過這個冬天了?!碧屹Ρ怀U的模樣引得發(fā)笑,他手握拳掩嘴輕嘛了幾聲,而后才盡量用平淡語氣對他的說道。
而他的平淡與坦然讓楚騏萬分羞愧,他急忙解釋道:“道長誤會了,在下絕無想法。只是這寶物太過珍貴,在下不敢接受。”
此些價值連城的珍寶,又是恩師的家傳之物,任誰得了都要小心供奉起來,但在桃佴眼里,仿佛這串手鏈于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凡物,不足掛齒。
“昨日貧道給了大人一塊餅,以解大人腹中的饑餓,那才是這塊餅真正的價值所在。如今這手鏈亦然如此,即使它天下無雙,于師尊及貧道而言不過是一件用來賞玩的死物。但若能用它換這一縣百姓的性命,才是能真正體現(xiàn)它無價的所在。大人可明白?”桃佴如此開解道。
這東西桃林里有許多,雖然這一串是妖尊贈予他的,意義非凡,但如果用它來換這幾萬人姓名,妖尊也是十分高興的。
“道長的慈悲心腸令人贊嘆,請受楚騏一拜?!闭f著就要跪拜在地,桃佴連忙將他拉起。
“大人傾盡心血為百姓著想,才是真的令貧道佩服。既然你我都是為百姓著想,大人無需再拘泥于小節(jié),當以大局為重?!?p> 楚騏擦拭掉淚水,用了點了點頭,向他保證道:“道長放心,我愿對天起誓,所得一切錢糧,皆用于救助百姓,我若貪得半分,定死于非命,不得善終?!?p> “大人不必如此,貧道既將手鏈交付于大人,必定是信大人的。只是一點,大人切記,千萬不可將這手串全拿了出去。人心難測,若是引來歹人就得不償失了?!?p> “道長放心,在下定會謹慎,將手鏈拆開,先拿一顆去典當?!毕肓讼?,楚騏還是開口問道:“至于這珍珠的來歷,道長可愿告知世人?”
“用不著,貧道游歷四方,若是讓他人知曉只怕日后要召來許多煩惱,況且方外之人,不在乎這些名利。大人可不必提貧道的姓名來歷?!碧屹B聲拒絕了楚騏的好意,他怕因為這件事引來捉妖人注意,陷自己于危難里可就大事不妙了。
楚騏接過手鏈,小心翼翼的拆下一顆用荷包裝好,貼身藏在懷里。又對珠子的來歷想了個說法,如此二人商議至半夜,放回屋歇息。